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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腊月二十三是农历春节的前奏,是辞别灶王爷的日子,一般称之为“辞灶”,也有叫做“过小年”或者“小过年”的。
    一大早,兰沃子村里就响起了噼噼叭叭的鞭炮声,那种老式的土炮炸力十足,吵醒了正在熟睡的村民。
    “这都是谁家放的?”何清正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还不到六点,“一点规矩也不懂,辞灶是晚上吃完饺子再放鞭,现在就把灶王爷送走,来年不想吃饭了?”
    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王双宝也被吵醒了。
    “双宝,你再睡会儿吧,还早。”何清正轻轻地喊道。
    “娘,我睡不着了,”里屋门打开了,王双宝披着棉袄拎着夜壶走了出来,“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办呢。”
    今天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村里把落户的事儿办了,还有去谢林生那里打听一下先祖的情况。
    “你还有钱吗?”何清正很清楚儿子的财政状况,“我这里还存了一千多。”
    王双宝的六万块钱是拿命换来的,每个听过这故事的人都认为他受之无愧。
    “还有还有,够了。”王双宝不想母亲担心,满口应承下来,其实他现在只有三千块钱,交出去就变回了穷光蛋。
    王双宝洗了把脸,把昨天剩的饺子和鸡汤热上后,就踩着昨夜新落的薄雪咯吱咯吱的向村委办公室走去。
    村里的老文书谢成河早年间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是名退伍老兵,六十岁了,总也闲不住,村委办公室通常很早就会开门。
    “三叔,这么早?”王双宝果然在办公室门口遇上了正在铲煤的老文书,忙上前帮忙。
    “双宝啊,”老文书眼神不济,端详了一会才认出来,“你也挺早啊,这个点儿俺家娃儿还睡得香哩。”
    “被炮仗炸醒了,”双宝端起煤盆,“昨儿个村长让我办落户手续来着。”
    “哦,哦,是有这么个政策,”老文书记了起来,“村长交待过,说让给村里没落上户的男娃儿都办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的轰轰烈烈的计划生育工作在偏远的山村里也敌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思想,为了延续香火,村里有不少类似王双宝这样的情况。
    “要办什么手续吗?”王双宝拿下水壶,往炉子里续煤。
    “嗯,要照片,三千块钱,再填个表。”老文书掰起了手指。
    “钱我带着呢,照片咋弄?”王双宝边洗手边问。
    “身份证照片要去镇上派出所照哩。”谢成河找出来一张表格。
    王双宝虽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字也写的歪歪扭扭,但是表格并不难填,几分钟就填好了。
    老文书收好钱开出收据,再在表格上盖了个村里的公戳,然后把表格和收据一起递过来:“拿上收据和表格到镇上派出所照相,等出了十五,就能拿到身份证了。”
    “那户口本呢?”王双宝还掂记着村上的粮食补贴。
    “有了身份证就能办户口登记咧。”老文书年纪虽大,章程记得倒很清楚。
    “行呢,三叔,那我先走了。”
    王双宝临走看了眼村委会的石英钟,还不到七点钟,恐怕都市里来的道长袁士妙还没起床,而这里又离谢林生家不远,便决定先去谢林生家碰碰运气。
    谢林生将近百岁,鲜见出屋,平常都是他的侄孙轮流照顾。他生活能自理,又有房屋田产,每月还有低保,所以也说不上是谢家的子孙孝顺还是金钱在其中起了作用。
    “家豪?”王双宝敲开了老旧的木门,却意外看到了谢家豪,“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
    “是啊,轮到我家了嘛。”谢家豪打着哈欠,一脸的不情愿,“你来干啥?”
    “我寻思找二太公问点过去的事情。”王双宝很诚实。
    “二太公刚吃完饭又在炕上打盹,你先进来吧。”
    谢家豪也是王双宝童年时的玩伴之一,虽然幼时的双宝又蠢又笨,但是他姓王,没有掺合到梁、谢两家的百年恩怨之中,因此和两边的关系都说得过去。
    谢林生果然在热炕头上靠着墙壁打盹,嘴角还流出了哈喇子。
    谢家豪很不情愿的取过一条毛巾,随便给他擦了擦,那种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却不敢吱声。
    “嗯,”谢林生醒了过来,挣开了厚厚的眼皮,“豪子,这个人是谁?”
    “二太公,”王双宝连忙凑到近前,“我是村西头老王家的双宝啊。”
    “哦,双宝,双宝,”谢林生年纪太大,记不得许多名字,但他记得村西头的王家,“老王家啊,一群迷糊蛋子……”
    被称之为“豪子”的谢家豪很不爽,因为那听起来像是“耗子”。他甩了甩毛巾扔到脸盆架上,再扯过几张卫生纸出去了。
    “二太公,”王双宝满不在乎,“你记得我家老太公吗?王端亭……”
    “王端亭?”谢林生坐直了身体,顺手取过了旱烟锅子,“记得记得,老王家最有学问也最不迷糊的人……”
    谢家人比王端亭来兰沃子村要晚上三四年,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能有个未遭兵燹的地方容身比什么都重要。那时候的人比较宽容,梁家人既然能容下王端亭,当然也能容得下谢家的人,因此,谢家人就这样在兰沃子村住了下来。
    谢林生记事的时候王端亭已年过半百,不过从面像上他看起来只有四十岁。虽然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像个庄稼汉,但是他满嘴的“之乎者也”注定只能当个私塾先生。
    王端亭操着一口鲁东口音,喜欢说官话,是村子里很另类的一个人。他从民国初年就建议重修山神庙,可惜那时没人听他的,没办法他只能以一已之力在山神庙里庙外涂涂抹抹。
    他在前清时中过举,既有学识又有见地,慢慢的村里的大事小事都喜欢先问他,久而久之,他就成了村里最有权威的人,村长也要听听他的意见。
    民国二十六年夏天多雨,浇坏了年久失修山神庙的山墙。不久又从外面传来消息,泸沟桥事变爆发,倭国人打了进来。那时王端亭已年近六旬,他对时任老村长梁宽再次建言重修山神庙,以保佑兰沃子村黎民百姓的平安。
    梁宽深以为然,遂将此事交给王端亭负责,待山神庙修好后,王端亭却意外失了踪。
    “山神庙是民国初年还是民国二十六年重修的?”
    民国二十六年就是1937年,离现在只有八十年,可王双宝记得母亲说过山神庙是一百年前重修的。
    “庙志上说是从民国初年开始,实际上是民国二十六年正式修成的。”不知何时,谢家豪已经回来了,他代替二太公回答了这个问题。
    庙志就刻在门口的功德碑上,王双宝小时候不当回事,昨天又逢大雪,根本没看到同样是白色的汉白玉石碑。
    “二太公脑子真清楚啊,这么久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王双宝啧啧称赞。
    “老人嘛,就这样,”谢家豪老气横秋的说,“以前的事儿记得特清楚,可眼前的事转眼就忘。”
    民国二十六年的谢林生已经十五六岁,曾经在重修山神庙时帮过工,据他回忆王端亭多才多艺,庙里山神像的重塑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塑神像需要先打木架,而后在木架上挂上调好的黄泥再一步步塑造出具体细节,待干透后再在泥塑表面刷上特制的大漆。这是独门手艺,在关键时候王端亭不允许外人观看,这也导致在最后揭晓的那一刻着实惊呆了附近四里八乡的村民。
    不过,也就是在完工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后王端亭不辞而别,再也不见踪影。
    那时候王端亭的孙子,也就是王文林的爷爷王德显已经十岁有余,经常和谢林生一起玩耍,故而谢林生对王家的事情知之甚详。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两度在山神庙中进入王双宝睡梦之中的人就是先祖王端亭,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近二十岁,因此被王双宝误以为是中年人。
    从谢林生家出来,王双宝赫然发现昨天的雪地里有许多大人的脚印,他想起来昨晚上那些在村里到处溜达的人们,没想到这些人童心未泯,不禁令人莞尔。
    母亲还在等着他吃早饭,在吃饭的时候,王双宝将谢林生处得到信息逐一向袁士妙作了汇报。
    “鲁东口音?”袁士妙也猜不透王端亭不告而别的原因,“你先祖会不会回老家了?”
    山神庙重修完工之时已是深冬,就在那年冬天,倭国人全面攻占了鲁地,王端亭也许是惦记着家乡人民的安危,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回乡之旅。
    “先祖的魂魄不是在庙里吗?那他应该葬在那里啊。”王双宝脑海中出现了一副埋葬自己的诡异画面。
    “也许是后来又回来了。”袁士妙解释。
    “头午先去镇上照相吧。”何清正善意的提醒,在她看来这件事更为紧迫。
    “嗯,正好小慧来了,”袁士妙招呼着,“小慧,你开车送双宝去镇上照个相,对了,给我捎点老宣纸。”
    “哦,哦。”梁小慧刚来就被分配了任务,她将手中的几张信纸递过来,“师傅,这些是西方狼人和血族的传说,有点乱,您凑合着看。”
    梁小慧很高兴能开车到镇上转转,她的这种得意忘形被袁士妙一眼看穿:“你们俩个早去早回,不要惹祸!”
    “是!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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