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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ly?”陈默在电话那头问道。
    “是我,陈默。”lily的声音简短有力,陈默听到她的听筒里,不断传来嘈杂的人声,还夹杂着传真机尖锐的“嘟嘟”声。
    “很忙吗?”陈默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有点忙,有事情找我?”lily说道。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有张然在加拿大的地址吗?现在的。”
    电话那边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我怎么会有他的地址呢?我和他,都是大学时候的事情了。”lily语音平淡地说道。
    “我——,想去一趟加拿大,找找他。”陈默回答道。
    “你—去—加—拿—大,就是—为了找他?”lily依旧清澈温柔的声音,如同一枚突然冲上天空的烟火,惊讶地在天空中响亮了起来。
    陈默没有说话。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他去那边,应该也有十几年了吧,你这是有多想他啊?”lily的声音开始有了有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陈默也笑了:“不是,我是正好手头有事要去一下,所以才想起来的。”
    “我这里没有,他一直没有和我联系过,不过,我有你妹妹的地址倒是。”lily在电话里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我是想要张然的啊,再说了,我妹妹她,未必会见我的。”陈默苦笑着说道。
    陈默和lily口中的妹妹,是和lily同一个宿舍的女生,和lily是对面的上下铺,也是陈默他们班的,叫江如画,因为和lily最要好,所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当初张然追lily的时候,经常也是他和陈默,lily和江如画四个人一起约着出去玩。江如画如果按照现在的说法,说她人长得肤白貌美大长腿是有点过了,但在肤白这一点上,绝对让人心服口服。张然曾经说过,如果你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置身在黑黑的楼道里,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如果你看到的,是两个眼白和一排白白的牙齿,那是一个黑人,如果走过来的,是一张远远就能看见清晰五官的脸,那就是江如画。陈默完全不知道,张然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说法,是有他的亲身体会还是主观想象,但是每次看到江如画的脸,都不禁在脑海里会出现一双黑人的眼睛,和一排雪白的牙齿。
    江如画长得很精致,那张白里透红,吹弹得破的脸上,是两只转动伶俐,亮晶晶的眼睛,一个很有肉感的小鼻子和两片薄薄的,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嘴角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在她的右耳下边,有一块形状如同五角星一样,淡粉色的胎记,她告诉陈默她一直留着披肩的长发,就是为了把这块胎记挡住,陈默倒是觉得,这块胎记落在别人眼里,倒是显得她这张脸更加特别。
    江如画是特别能说的,语速极快,语音清脆的京片子听起来格外悦耳,完全让人忘记了她的父母是上海人,北京话的含混不清和上海话的轻快婉转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人和她说话时很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记得第一次班里组织活动,班里同学在一起聊天,她很是感兴趣地问陈默他们宿舍的孙东华,为什么总是他每天提着两个大暖壶去打水,你提着那么大的壶,你累不累啊,你是锻炼身体吗?宿舍里别的人为什么不打水?你真是个大好人,我要是和你一个宿舍就好了,你天天打水,我就喜欢喝热水。哈哈哈。孙东华目瞪口呆地听着她连珠炮一般的话,想插句话都没机会,不过晚上去打水的时候特别卖力,还顺便帮江如画她们宿舍打了两壶。
    陈默微微笑了一下,他又想起了张然那个充满想象力的比喻。
    “你倒是说清楚啊,你是要去找你妹啊,还是找张然?”lily的揶揄打断了陈默的回忆。
    “没有啊,自从那次之后,我和江如画就没有见面了。”
    “毕业之后那次?”
    “对,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年了,想想那个时候真是像个孩子。”
    “你现在不也是吗?”lily微笑着说道。
    “我吗?”陈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好了,我这边还有事情,不聊了,你要是想要你妹妹的地址,回头给我电话吧。”lily加快了语速说道,“哎,对了,”她在电话那头问道,“你和谁去啊?”
    “现在就我一个人,他们几个都有事情,不是总监就是高管,根本抽不出时间。”陈默回答道。
    “那你行吗?你是自由行还是跟团?”lily很是怀疑地问道。
    “自驾,东西海岸,大海雪原,还有一趟班夫国家公园。”陈默说道。
    “那得多少天啊?而且你一个人开车,多累啊,你真的行吗?”
    “不行也得行啊,一个人自驾加拿大,也算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吧。”陈默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好,那再联系吧,拜拜。”lily挂断了电话。
    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自己书房里,刚刚挂上的加拿大地图,还有书桌上散落地摆放着的,封面印刷着雪山湖景的旅游书籍,心里突然想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句话:我去旅行,是因为我决定了要去,并不是因为那里的风景。
    陈默放下电话,然后打开电脑,看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小说。从z大会计系毕业后,他先去了一家国企做会计,干了十来年,后来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当个写点东西的人会更快乐一些,于是辞了职,以写文章为生,主要是给一些杂志写游记,其实,他写的很多地方他都没有去过,但并不妨碍他把每一次旅行,都写得如同自己身临其境一般,很早以前,他就相信加缪说过的那句话:用另一种囚禁生活来描绘某一种囚禁生活,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两者皆可取。
    其实,陈默最想写的还是小说,他把自己写的小说放到了网上,也参加了不少文学征文比赛,但是到现在为止,他的小说,还是无人问津。陈默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是不是属于钱钟书先生说的那种人: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将自己的创作冲动误解为创作才能。以他现在做自由撰稿的收入,陈默只能勉强让自己糊口,还好房子是父母留给他的,否则,恐怕他连最起码的生活都成问题。
    不过,上个星期,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的编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邮件里的措辞,与他平时直白简洁近乎机械冰冷的文风大相径庭。编辑在信里说,有人看了他的游记,觉得不错,想让他写一部关于加拿大自驾游的游记,邮件后面,附上了有关这部游记的合同。
    陈默看过邮件以后,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这就是一篇影子游记的合同。所谓的影子,就是某些有了一定名气的作家,创作高峰期过去以后,其实已经写不出什么东西了,但是为了已经占有了的名望和地位,为了唾手可得的利益,往往会出钱雇用一个影子写手来替他写,写完后他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新书发表,而那个真正写了这部书的人,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数着从影子合同里赚来的钱,去交下个月的水电费。
    陈默也算是在这一行写过几年的写手了,他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不过,没人找过他。他也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影子合同,不过,话说回来,他写的东西能被人看上,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吧,陈默有些自嘲地这样想。
    想到接这个影子写手的活,是在协和医院门口那天,听着那一声声的蝉鸣,想着北京的冬天,会不会有一场漫天的大雪那一刻决定的。
    陈默回复了编辑的邮件,也签好了那份游记的合同,快递回了编辑部。回家的路上,他去买了一包烟,看着小卖铺柜台上,歪歪扭扭地摆着的支付宝和微信的二维码卡片,心里默默地想: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有一些不一样了。只是还不知道,这些不一样的地方,对于自己,到底是会好一些呢,还是会坏一些?
    收到回签好的合同之后,陈默就开始准备自己的加拿大之旅,他已经做好,自己一个人孤身上路的思想准备了,每天除了写作,其余的的时间都用来看旅游指南,上网查机票和酒店,仔细寻找各种自驾游的路线,越看他越似乎发现,这块广袤的大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在不知不觉中被遗忘的天堂,他甚至去研读了加拿大的历史,试图记住加拿大土著那些图腾柱的意义,然后不可避免地,也知道了贾斯汀·比伯的女友,叫赛琳娜。
    陈默知道自己的预算不多,即使这份合同的报酬不低,他也要省着花。他大致算了一下,按照他现在能拿出来的现金,自己最多只能撑三个星期,要在这三个星期里找到张然,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更何况,他还没有张然在加拿大的具体地址。
    陈默在和顾野他们的又一次聚会时,让每一个正在忙着打牌的他们交代,谁知道张然家现在的地址。
    “张然家?不是在北辰那边吗?”邵峰摸着因为过敏而发红的鼻子,鼻音浓重地回答道。
    “不是那个家,是他爸妈家,北辰那个是他自己家。”陈默说道。
    “这孙子到底几个家啊,哎,他在咱们学校那边不是还有间房吗?是吧,老姚?”顾野一脸坏笑地问着姚光辉。
    老姚发愁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牌就算谁也不挨谁,也不能差这么远啊?”
    刘磊看着姚光辉,突然像审犯人一般地大喝一声:“说!胖子!那间房子你到底用没用来行那些苟且之事!”
    “为什么问胖子?”顾野,陈默,邵峰三个人都异口同声地惊讶地反问道。
    “我都不搭理他。”姚光辉很是不屑地从自己的牌堆里扔出一张“九饼”。“狗屎!”他大声喊道,然后对着刘磊,同样声色俱厉说了一句:“你丫给我吃屎去吧。”
    转眼之间,刘磊和姚光辉两人恶毒的人身攻击已经互相开始,就是连在旁边陈默他们三人也未能幸免于难,顾野被形容成一种特有的动物,其特点是充分发挥了繁衍后代的本性,陈默和邵峰被说成了一对“狗男女”,造成了陈默和邵峰之间,对于谁是男谁是女的争执。
    也许这就是我们聚会的原因,陈默想道,我们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持彼此之间的友情,让我们在想起对方时,用一句只有他才享有的称呼,可能别人,很难明白我们之间这种相处方式的意义。
    “说正事说正事,”顾野笑着对陈默说道,“我回头问问老詹,他也许知道张然他爸妈的地址,正好最近我有事要回趟学校。”
    老詹是陈默他们的班主任,为了让陈默他们这帮人能顺利毕业,没少操心,所以到现在他们还挂念着老詹当时对他们的好,时不常地回学校看看他。
    “好,我等你消息。”陈默说道。
    “我记得,张然好像说过,他姐姐在加拿大。”邵峰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听他说过啊,就是记得他走的时候,说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刘磊很是诧异。
    “说过,”顾野很是坚决地“吃”了上家刘磊的“五万”后,大声说道:“就是他走之前,咱们聚过几次,他当时说的,好像他姐是在温哥华?”顾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多伦多来着?”
    “你丫到底有没有谱,这俩地方远了去了,你让这孙子,”刘磊一指陈默,“绕着加拿大跑着玩啊?”
    “那倒没事,本来这次就是想去找找他,顺便加拿大转转的。”陈默回答道。
    “不过你可够累的,加拿大东西自驾得五六千公里了,你一个人,有点悬啊。”姚光辉很是有些担心说道。
    “就是就是,等我们有了假,咱们几个一起去。”邵峰也附和道。
    陈默笑笑,说道:“你们现在忙得连打麻将都难得聚一次,还能有时间出去?更何况你们现在都是有家有孩子的,不如我这一个人过日子的自由了,说走就走。”
    一时间,陈默的回答,竟然让牌桌上出现了难得的安静。
    “是啊,都有家了,有儿子女儿了,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们了。”刘磊有些感叹地说道。
    “没结婚那时候,半夜联系都能出来聚聚。”姚光辉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上学的时候,翻墙去吃小南门往东的那个卤煮摊,回来再翻墙回来,那时候,真不知道什么是累啊。”顾野说道。
    “不过就算是那个时候,也没见你有这么大的劲头啊?”邵峰说道,还很不放心地接了一句,“还是要自己注意啊,那边不都是我们这样忠厚善良的,看见贩毒的啊,黑帮的啊,开着大吉普说唱的啊,还有警察,都躲远点。”
    陈默笑着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
    一周后,陈默接到了顾野的电话。
    “我跟你说啊,事情有点复杂了。”顾野在电话里说道。
    “怎么说?”陈默有些不太理解地问道。
    “我昨天去见了老詹了,问了他张然的事。老詹跟我说,”顾野犹疑地往下说道,“张然这小子回来过,而且回来了不止一次。”
    “没和咱们联系?”陈默惊讶地说道。
    “对,老詹也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才知道他回来的,他好像时间挺紧,就见了老詹一面,然后就走了。”
    “那另一次呢?他也没时间?”陈默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次是——”顾野在电话那头,说道:“说是要他爸妈要离婚,他和他姐回来处理家务事的。”
    “啊——”陈默在电话这边,有些匪夷所思挠了挠头。
    “这事也就咱们几个知道算了,别人问我都说他一直没回来。”
    “那我就不去找他爸妈要他现在的地址了,这——有点尴尬了。”
    “他在加拿大的地址老詹倒是给了我了,不过是早些时候的,据说是先住在他姐姐家,先是在温哥华的,后来去的多伦多,两个地址我都有,下次聚会时我给你。你现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过两天我打算去订机票和酒店,租车还得再看看,那边租车是方便,可是对我都不便宜。”
    “你和我说说,你这次想去加拿大到底是因为什么啊?很少看见你这么执着一件事啊?感情又受刺激了?”他笑着问道。
    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道:“我的人生,需要一点刺激了,以前,过得太平淡了。”
    “还平淡啊你,你这让人眼花缭乱得我们都不知道明天嫂子是谁?”顾野嬉皮笑脸地说道。陈默在他们宿舍里年纪最大,所以他们都叫他老大,但从来不把他当老大看。
    “哪有像你说的那样?”陈默又气又笑。
    “你和陆秋怡离婚后就没想过再找一个?”顾野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想找过,但是,好像都不太合适,主要是我不适合人家。”陈默说道。
    顾野在那边无声地笑了笑,他知道,陈默有些时候,是很难改变的。
    “好了,下次见的时候,提醒我把地址给你。”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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