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银愣了愣,摇头。
季之庭继续道:“这么说吧,他知道小少君你要做的事是非得要若木之花不可,他不会阻止你,相反,他会尽全力帮你扫清障碍,甚至如果最坏的情形发生,你只要动了对他拔剑念头,他会比你还快的亲手取出若木之花交给你,你相信吗?”
风银没回答。
季之庭道:“他不是傻,他只是会用一种消极的方式去完成他相信的事,保护他珍惜的人。”
“我阻止不了他自己做决定,他我不会让别人威胁到他。我要你一句准话。若是风儿从惘极境回来,若木之花依旧与他生死相连,他日你要完成你父亲遗志,会杀了他取若木之花吗?”
季之庭的话缓慢又寒冷,像一根冰刺扎在他滚烫的心脉上,风银血液一滞。
“唔,”木凳忽然被撞开些许与地面擦出短促的声音,风银手按在心口,指节发白,整个人缓缓蹲下,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风银?”季之庭忙跟着蹲下来,手按在风银肩上,指尖触及处,都是一片冰冷。
“可是有什么旧疾?”季之庭没有松开手,反而将暖流缓缓传进风银体内。
风银像是听不见季之庭的话,紧闭着眼遮挡他眼中的纠结和痛苦,“若是他死了,我去陪他。”
季之庭怔了怔,一阵沉默,不想再逼问他了,他固然要为季风考虑,毕竟那是他兄长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现在仅剩的亲人,两人是叔侄更是朋友,但对于风银来说,季风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存在,甚至更甚,季风若出了什么事,最难以接受的应该是他啊。
待到风银体温渐渐回升,季之庭把他轻轻扶了起来,叹了口气,眼底恢复了一丝柔和,轻声道:“以后叫我小叔叔吧,像风儿那样。”
风银呼吸短促,好一阵才缓过来,听见季之庭的话,眼底十分茫然。
季之庭以为他没听清,又道:“不管怎样,现在阆风和时风门已经绑在了一起,没必要弄得太生分,你若愿意,把我当做你的亲人也可以,诶,也不用这么受宠若惊,放轻松。”
风银嘴唇动了动,对于这种陌生的称呼,他一时不知道该用何种语气说出来,脑子里闪过季风和洛商叫季之庭小叔叔的神情,那么自然又熟悉,他想不出从自己口中喊出来是什么样子,但一定不会很自然。
亲人,如今他在世的亲人,只有游心。
游心不能算他师父,阆风族长的师父只能是上一任族长,作为大祭司的游心,风银只有叫他一声师叔,即便如此,风银依旧敬重他,他一身修为,也是游心教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风银打心底将他当做最亲的人,但也从未有过除师叔之外更亲的称呼。
季之庭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时候不早了,启程去风陵渡吧,把事情解决了,才好去接风儿回来。”
——
惘极境内,黑雾缭绕,从上空只能看到厚厚一层煞气如黑云摧城,密集地压迫人心,已经不知道是那一层结界内,周遭的邪煞之气聚集,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共同目标,无数妖灵邪兽搅在一起,嘶鸣狂舞。
煞气中间包裹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黑色衣衫没有一处不是血污,好几处已经被撕裂,露出鲜红的血肉。
季风手臂支撑着身体,微微发颤,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株黑色的未开的花,根部还粘着土,被季风捏紧了些不至于脱落,乾坤袋早就掉了,他只能将弥生花紧紧的护在腰间,腰带一处微微鼓起来,隐隐看得见露出的一点银色光芒,是那只银锁,先前都直接挂在腰带上,但现在不能。
数日前,镜海湖旁,
“时间不早了,我得离开这里,前辈若相信我,你所愿之事,我会尽我所能去办。”
季风合手,对着沈青崖和镜海吹来的风一样轻飘飘的魂灵一拜。
沈青崖有点惊讶,“你很着急吗?”
季风道:“前辈有所不知,我来此为求解开若木之花的封印,是因为魔物之首赤乌凰已经快醒了,如今天垣动荡,各路妖邪蠢蠢欲动,万不得已我才来冒险一闯惘极境。”
沈青崖道:“仅仅是因为这个?你年纪轻轻不计代价来到这里,我以为你是有何种执念,或者,何种野心。”
季风明白他的意思,不论是阆风灵族覆灭之前还是之后,觊觎这块天赋神域的人只增不减,从未断绝,沈青崖估计是觉得不可思议,有人费尽心机闯惘极境,最终还活着到达了阆风域内,除了想要解除封印,以及寻找当年某些事的根源,竟然再无别的所求。
季风摇摇头,“我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方才我说过,如果一定要有人付出代价,那个人可以是我,并非为仅仅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成全自己。前辈当年为救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甚至动用一命换一命的禁术,何等疯狂,你大可也将我当做一样的人。”
季风的话让沈青崖一愣,随即笑了,湖光潋滟,“这个世界总需要一些疯子去做一些傻事,否则便没那么精彩了。”
“前辈可有悔?”
季风忽然出此一问,沈青崖带着笑意,轻声道:“自然不悔。”
季风轻笑,眉目温和:“那便不叫傻事,旁人怎会知道,飞蛾扑火,甘之如饴。前辈,告辞。”
季风转身的瞬间,沈青崖眸中的火焰似乎真正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所有人都阻拦他,所有人都说他傻,痴情太过,倒显得英雄气短,为一个情字,哪至于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
“等等,”
沈青崖叫住季风,道:“你资质不凡,虽灵脉阻塞,但那只是堵了你一条路而已,你既为修界之人,难道不知道昆仑阆风山下的上古秘术?”
季风停住脚,转身看他:“我自然知道,前辈何意?”
沈青崖走近季风,抬手悬在季风心脉位置,探了探季风经脉,道:“你本资质不凡,想必悟性也不错,阆风遍地都是灵气,你若愿意,我可教你修习阆风术法,以你之资,不出两个月,修为便能大升几个境界。”
季风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两个月?”
沈青崖点头:“嗯,可抵普通人十年修为,纵使有一日你心脉里的若木之花封印解除,你也可保住一命。”
季风又问:“半个月可学得会?”
沈青崖无奈地笑,“那可是上古秘术,阆风立族之本,由我教你,两个月已经是最快的了。”
季风无不失望,他没想着一定要学人家阆风秘术,只是这不失为一个保命的办法,他想一试。
季风摇头,断然拒绝:“多谢前辈好意。”
沈青崖有些意外:“你不想学阆风秘术?”
“想啊,世人都想呢,我自然也想,谁不希望自己变得更强。”
季风垂了垂眼:“可我没时间了,两月为期,有人在等着我。”
沈青崖不意外了:“是这样啊,也好。”
两人安静了会儿,沈青崖又道:“需要我帮你开启第十一层结界吗?以你现在的情况,本来是连第一层结界都难闯过的,回去更是从最凶险的第十层开始,你有自信能活着回去见到等你的那个人吗?”
“没有。”
“我为你开启第十一层结界,虽然要花一个月,但你能保你安然无恙的回去。”
季风抿嘴沉思,再次拒绝了,无比认真:“不,我必须去惘极境。”
“这是为何?”
季风道:“我要找到一种生长在惘极境的药草,治好洵舟的寒症。”
沈青崖垂首回忆,道:“洵舟,我记得这个名字,是阆风下一任组长继任前的名,那孩子,很不幸。”
沈青崖看到季风提起这个小少君,眼神都不一样了,季风道:“我没法替他忘记过去的不幸,所以我只能尽量让他的现在和以后,少一些痛苦。”
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中的,只要他做得到。
沈青崖似有触动,不再劝他:“那便没办法了。”
季风点头:“多谢前辈好意,对了,前辈须得告诉我,沈青崖本人有何特征,我该如何找他。”
沈青崖顿了顿,看得出来在很认真的回忆,到最后还是无奈的摇摇头,“没有。”
季风眼皮跳了跳:“那这岂不是大海捞针,万一我英年早逝,前辈岂不是又要苦等。”
沈青崖低下头,眼底的光黯淡下去,还有点自责,忽然又听季风道:“我有个提议。”
“什么?”沈青崖抬头看他。
季风勾唇笑到:“前辈是一缕残魂,因着极强的执念留在人间,被镜海之力护着才不至于魂飞魄散魂飞,所以只能在这里无望的等待。”
沈青崖苦笑:“是这样。”
季风拿过沈青崖手中的银锁,道:“但前辈忘了,你手中的银锁也可以养魂,而且还保存着你生前的部分修为,你可以附在银锁中,我将你带出去,你见我所见,亲自寻找,不是更好?”
沈青崖眼波动了动,有些不安惶恐又有些期待,最后道:“可你若闯不出惘极境,咱们岂不是要一起魂飞魄散?”
季风:“,,,”
他刚才没想到这一点。
“你说得对,那,,,”
“我跟你出去。”沈青崖看着他。
季风眉峰一扬,道:“前辈相信我?”
沈青崖叹了口气,兀自走到镜海湖边,道:“其实你我都明白,找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千年前的旧人,早已入轮回,今生是男是女是老是小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信物,我的魂魄不愿意离开的确是因为他,但我早就不期望能够在遇见他了,今日能见到你,大概也是老天在告诉我,该走了,莫要再留恋。可若是我真就这么随风而去了倒也简单,但到底舍不得,不如就随你再回人世走一遭,不问前路,不求结果,一切随缘,哪怕是魂飞魄散,也不亏了。”
季风看着沈青崖缥缈寂寥的背景,一时不语,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若不是沈青崖提到信物,他都忘了,之前不是说原来那个装有无根之魂的定情信物被原本的沈青崖藏起来了吗,既然有信物,而且信物不是凡物,那便比大海捞针容易多了,若是沈青崖执念够深,也说不定那块银鱼会一直跟着他,那便更加容易了。
话到嘴边,季风又咽了下去,方才那番只是他的猜想,谁都证实不了,毕竟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一千多年足以让任何东西面目全非。他不想给沈青崖无畏的希望,如果注定幻灭,那实在太残忍。
季风低声道:“那边有劳前辈在进入银锁前,为我开启结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