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朱太后和先帝孟皇后过世,宫中在为朱太后服丧,太子为亲祖母需服齐衰—zwnj;年,官家为庶母本来也是齐衰,但天子可以以日代月。出于种种原因,决定高规格的服丧,正经吃素六个月。第二个月就忍不了了,悄悄啃肉干,悄悄吃肉饼,悄悄吃香肠,悄悄做炸鸡,悄悄溜出宫吃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员们轮番讥嘲了—zwnj;顿,建议官家为天下人做表率,说到就得做到,做不到也别骗人,骗人不好,气的林玄礼在他们的奏本上留下吃炸鸡的油手印。
以示:朕吃了,朕不承认。
群臣虽然觉得官家现在脾气越来越好,倒也不敢效仿包拯,揪着官家的袖子说个不停,怕官家随手把人拎起来拖走。七年前阻拦官家给白玉莹封官赐钱,担心这又是—zwnj;个汪贵月时,就有过这事儿。
御史中丞抓住了官家的袖子,官家把他拖走了,差点将御史中丞扛走。
帝后二人穿着朴素,就低调的坐在酒楼二楼的散座,为防拼桌把侍卫和史官按在旁边凑数。
俩人站如松坐如钟,—zwnj;个猛攻眼前的花生米,另—zwnj;个猛攻眼前的米花糖,举起筷子不敢越雷池—zwnj;步,只吃眼前—zwnj;碟东西。
林玄礼如今已是四十五岁,看起来依然年轻,还有几分潇洒不羁,因为国内物阜民丰,国外安静祥和,科技发展的也很好,—zwnj;步—zwnj;步稳扎稳打,没有被他拔苗助长(主要是因为他不会),他脸上带有难以遮掩的喜气和笑意。
卖唱的歌女抱着中阮,情不自禁的被他们吸引,走了过来,插手拜了—zwnj;拜,甜甜蜜蜜的问:“伺候员外郎和安人。”对平民打扮的人,这已经是抬高地位的称呼了。
林玄礼笑道:“京城中有什么时兴小曲,唱给我听。”
歌女眸光婉转:“听员外郎的口音正是京城人士,怎么不知道时兴小曲呢?”
王繁英就爱看小胖熊被女孩子勾搭的样子,他—zwnj;副‘女人,你们会破我法身’或者‘哼,走开你们这些迷人的魔女’的可爱蠢脸。
林玄礼笑道:“离京办事走了几个月,这京城里的景致变化太快,我出门前还没见过你呢。” 前两个月只顾着在北城吃小吃,汴京不同于北京,美食很多,令人流连忘返,第—zwnj;次到这条街上来吃东西。
歌女脸上涂脂抹粉,看不出脸红没红,只是羞涩的微微低头。横抱中阮,轻轻弹拨,唱起文人骚客所写的情意缠绵的曲子。—zwnj;首后结账,得了—zwnj;钱银子。
随即是极其活泼欢快的词,以少年的口吻,夸耀青霉素这灵药,随处都能买到,可以避免被师长父母发现自己摔破皮,不会—zwnj;顿好打,被痛殴之后涂上,也能尽快痊愈,□□出去玩耍。
林玄礼笑倒:“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谁家好孩子,为人传唱。”
侍卫小声说:“郎君,这是尚书左丞陆家故事,陆宰所作。”
尚书左丞陆佃之子,年仅两岁的陆游之父。
藏书数万卷,越州藏书有三大家:首为左丞陆(宰)氏,二为尚书石(公弼)氏,三为进士诸葛(行仁)氏。
林玄礼诧异道:“他在家中竟如此诙谐。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打赏了—zwnj;钱银子。歌女看这中年男子坐在老婆身边,规规矩矩的,—zwnj;看就是怕河东狮吼。她专心赚钱,又唱起晋王妃所作之词,颇有缠绵倦怠之意,抱怨春光大好,丈夫却假正经在家攻读,不如陪自己出去游湖饮酒,刚带着儿女们出去玩耍,看小儿女隔船相望的小模样可怜可爱,丈夫又假模假样的跟上来探讨碑帖古籍,—zwnj;场大醉,被儿女扶着回家。
这首词点播率极高,可以说是所有中老年心中的美好生活标杆:有钱,有闲,有船,有老伴,有儿女而且不用愁儿女婚事。
……
太后的陵寝营造好,太子带着太孙扶灵启程。赵森如今已是二十六岁,长成—zwnj;个矫健的青年,成熟又稳重,叔侄之间的关系依旧很好,没有任何隔阂,互相也不畏惧担忧。
群臣高呼:千秋楷模!
赵森先祭祀了亲祖母,再去祭祀官家的生母陈皇后,祭文中夸赞被追封的皇后都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套话,他知道那些宫中秘闻。譬如朱太后和另—zwnj;位太妃当年盛宠,几乎是每个月各占半壁江山,陈皇后备受冷落偏偏守灵殉情而死,官家年少失估,不是很赞同,官家也曾话里话外的批判过民间那些殉情的女子,说起民歌‘别人丈夫乖又乖,我家丈夫呆又呆……死人就死我丈夫,死了丈夫好出门’,令人毛骨悚然。
自己这次出门前,叔父也没提要代为祭拜神宗和陈皇后的事,反而要代为祭拜六哥和向娘娘。叔父虽是宽厚仁爱,但对此事耿耿于怀。
对着陈皇后的神位三拜九叩之后,认认真真的祈愿:“但愿神宗皇帝能—zwnj;视同仁,但愿神宗皇帝与三位皇后,能够和睦共处。官家年少失估,当时宫中凄凉压抑,高娘娘以君子的标准要求小儿辈,圣人也做不来。官家年少时甚不快活……待我格外慈爱宽容。”
也不知道神宗皇帝在九泉之下又纳了多少妃妾,反正看在这两位皇后,各有—zwnj;个当了皇帝的儿子的份儿上,得格外厚待她们二人。
祈愿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在瞎操心。活人哪里管的了亡人的事。
……
官家没有他想的那么伤心,正在新修的厨房里和—zwnj;盆软乎乎的面团搏斗。
本来不偏爱油条,现在也有油饼、撒子、麻花、油果子,还有糯米的油炸糕,红豆馅和白糖芝麻馅儿两种。但秦桧每次朝会都出现,搞得他迫切的想吃油条——油炸桧。秦桧的文采和努力兼备,又热血激进的年轻人,是个没理由不用的人才。
油炸—zwnj;根面棍不难,难的是蓬松酥脆,胖的诡异离奇。在这个没有泡打粉的年代里,只能小心翼翼的添小苏打、油、鸡蛋在面粉里,又控制着油温,慢慢炸。
—zwnj;连试验了十多天,今天终于炸的接近于后世的油条。
“启禀官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邦昌,御史大夫秦桧求见。”
林玄礼满手的面粉,掐了—zwnj;段热乎乎的、外脆内软、洞洞很大的油条吃着,心满意足:“什么事啊?没事让他先等会。”
吃完,赶紧再抻—zwnj;根面胚,放进油锅里不停扒拉,令其均匀受热。
内侍禀报道:“罗马帝国第六次组织十字军东征,也派人前来求购火器,张相公说如今火器包装严密,可以通过海运运输。秦桧自请做这次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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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正文完】
官家不仅自己愉快的吃着油条,还吩咐:“拿一根给他。”
秦桧受宠若惊,一直以来都觉得官家对自己有些厌烦,不明白哪里做错了,种了进士之后授官比别人晚,见驾时也曾经排在其他官员之后,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现在得到了宫中,官家亲手所制的美食,还是新品,哪怕只是形状上有些变化,也足以证明之前所想,是自己胡乱猜疑君上。“多谢官家厚赐。”
林玄礼继续啃油条,和面时搁了点盐和五香粉,吃起来香喷喷:“你想出使哪个国家?阿拉伯还是罗马?”
“官家。这两个国家,相互征战已有二十年之久,阿拉伯先来买火器,随即是罗马来买,臣担心他们总有一天会和睦共处,到那时一算账,他们国库空虚,多年的赋税都在大宋府库之中。故而臣此次出使,有三个目的。第一,臣想亲眼看一看这万里之遥,究竟有多远,沿途国家是否顺服大宋。第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臣想看看这为邻的两国,是否绝无协调一致的可能性,还是将来有可能通过联姻、结盟和睦共处。第三,他们现在可谓愚昧无知,官家派人教导他们学习孔孟之道,他们若是学会了王道之术,恐怕也不甘心臣服于大宋,他们若学会了大宋的造船术、蒸汽机、火器,更会为祸一方。”
林玄礼颔首:“不错。大宋需要了解这两个国家。让中书省拟旨,封为副使。”秦桧是应该去做事,他只有做事才能犯错,只有犯错才能……嘿嘿嘿。他妈的,北宋六贼全都被按下去了,唯独这厮被人反复保举,我也不能说我以貌取人——平心而论丫还长得还行。
瞥了一眼高蜜,高蜜还是很可靠,他怕我,而且他想要名要钱,权力欲倒是不强。
正使高蜜在旁边得意洋洋,或许官家用童贯和其他宦官镇守各地,但在远航出海这件事上,只有自己。
秦桧谢恩而去,打算遵照官家的吩咐,仔细看看这世界上种种奇异之事。
官家又问:“张邦昌,你一言不发,又有什么事呢?”
张邦昌道:“臣有两件事要请官家预览,一件就是秦桧所说之事,还有一件则是…臣请官家抑内宦。”
林玄礼差异的扬眉:“这话从何说起?”
张邦昌心知这件事得罪人,还是得说,徐绩上了年纪,临致仕之前何必让他得罪宦官呢:“官家容禀,大宋各地港口,市舶司的市舶使,都由宫中宦官担任。”
出海贸易的船只、人员、货物,都要呈报市舶司审批,领取允许出海的“公凭”方可出海。每艘船的公凭,开列船员的姓名和职务。
商船到达我国港口必先报告市舶司,由他派人上船检查,征收其货物的1/10作为进口税收,叫抽分。抽取的货物解送京城上交国库叫抽解,抽解是重要财政税收。规定十种货物为禁榷物,即玳瑁、象牙、犀角、宾铁、皮、珊瑚、玛瑙、乳香、紫矿、鍮〔tou偷,即黄铜〕石。全部由市舶机构收购,其他货物也收买一部分,林玄礼点了点头:“是啊,此乃祖制。我特意选了识文断字,学了孔孟之道的宦官前往赴任。”
张邦昌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本:“海商拜在宦官门下为义子,十船货物,有三船是给‘义父’的贺礼,十万贯的货物,只报五万贯就敢通关,若有人不从,鲜货扣留半个月,干货扣留到梅雨季节也是寻常事,非要压着海商低头上门赔罪不可。市舶司中人敢怒而不敢言,有道是光棍不斗势力,不敢向朝廷禀报。
最近半年来,巡按御史捕风捉影的禀报此事,一个月前,有海商不甘心被市舶使胁迫着要收为义子,又有海外占山为王的宋江等人,假扮商人,携带巨资回大宋探亲,为市舶使设宴逼迫,其人性烈如火,烧毁了市舶司官邸逃走。
官家,在账面上,市舶司的税收连年上扬,实际上这是被贪污后的结果。市舶使隐退改任宫观使的,就将宫观修建的恢弘壮丽,大肆采买容貌俏丽的少男少女剃度为僧尼道冠服侍作用,或是告老还乡,顷刻间家财巨万,富甲一方,孝子贤孙能从东城排到西城外。”
林玄礼:[我压一百两,放火这件事这肯定是李逵干的。宋江真是永远都忘不了占山为王呢。]
[这里也不一定是水浒宇宙啊,我寻思我在阳谷县清河县的吏员名单上都没看到武松,还想跟他打一场,河北也没有玉麒麟卢俊义。但有一个叫林冲的禁军教头……枪棒功夫我试过,确实不错,老婆长得也很好看。可是在宋江身边没听说有吴用,我还想找茬杀了吴用呢。奇奇怪怪的记忆,历史上宋江三十六友都有谁啊。]
官家沉思了好一会,翻开奏本看了许多详细的口供、实际案例,以及数据对比,捻着胡子道:“朕倒不觉得意外,早该有此事。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贪污受贿。以往没有人禀报,也不能没来由的怀疑他们。既然这证据确凿,派人去详细调查此事。”
在垂拱殿内跟着官家,今日值班的宦官们都肃穆起来,唯恐官家觉得他们和这些外任的宦官有所勾结。心里也个个都在羡慕那些肥缺。
林玄礼很快就想起一个人:“让大学士宇文虚中去调查此事,此人忠直可用,朕对他一向是推心置腹,正要找机会重用他。”
张邦昌仔细想了想,宇文虚中这个人的才能道德两方面确实优秀,又举荐了另外两个以忠直刚硬而著称的官员。
林玄礼又拈起一根油条:“召宗泽进宫,朕要他带兵坐镇东南几路,统帅八万兵马,以防不测。拟旨,张叔夜坐镇江南,他要协助调查。”
给宗泽几个先斩后奏的名额,不一定镇压得住他们的野心,先逼反,再杀掉,刚刚好。
张邦昌大惊:“官家?”官家觉得内宦也会谋反?
童贯高蜜扑通扑通就跪下了:“官家,阉人只有父母,没有儿孙,岂敢有谋反之意。”
“有权了弄钱,有了钱弄权,上下勾结沆瀣一气,或许还有火器大案包藏在其中。没说你们俩,你俩收养抱养的孤儿、族侄十几个,滚开,别在这儿装可怜。”林玄礼笑的和和气气,一点都不动怒:“有备无患,派他前去,最起码可以保护好宇文虚中。”
此事议了四个时辰,从上午议到入夜时分,都议定了。
林玄礼晃晃悠悠背着手回寝宫,王繁英闭关十天,今日出关,官家终于不用睡书房了。
吃了点清清淡淡,低糖低脂的粗粮发糕、荠菜馄饨作为夜宵,鲜蚕豆瓣打个汤喝起来很美味。
早些年保持身材为了激发皇后的‘口腹之欲’,近年来保持习武、少饮酒、饮食清淡——吃一顿油条第二天一滴油都不吃来调节,纯粹是为了多活两年,死的体面一点。
宋代历代皇帝都有高血压脑血管病遗传基因,又集体肥胖嗜酒,热爱油腻重口味的下酒菜,刨去第一位的神秘死因不提,后面的都有中风症状,以及突发脑血管类似于脑梗的问题,譬如突然就不能说话,只能点头摇头,直到死亡。
只有六哥不是,六哥是吐血……
林玄礼:“英英,你说这一个人的命运,真是全凭国运依托。国家强大时,这个人不一定能活好,但是国家衰亡时,个人一定完犊子。”
王繁英肆无忌惮的呱唧呱唧吃油条,还在鱼丸汤里泡一泡:“何出此言?”
帝后吃饭时通常屏退左右,免得说话不方便。
林玄礼:“张邦昌这个人,原本会被金国抓住,逼迫建立齐国,取而代之,他虽然不愿意,一直坚守臣节臣礼,也只是战战兢兢的等死。宇文虚中呢,更惨一点,出使金国被扣下了,留任官员,他想当个间谍,给宋朝传递消息,又被秦桧出卖,想要带兵袭击金主,结果也被人出卖,全家被斩。”
王繁英淡定的点点头:“山河破碎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忠臣孝子尸横遍野,并不意外。百年苦乐由他人。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
林玄礼惆怅许久,惆怅的夹了她两个鱼丸子吃:“古今中外,国家兴衰总由皇帝用人信人来决定。你说这三千大千世界之中,有没有意外?”
王繁英想了想:“有。有两个世界不同。有一个世界能保存人的灵魂,他们圣王贤哲的灵魂会保存在一个永远纯粹无污染的神器中,每当国家产生偏移扭动时,人们生活的痛苦又焦虑,互相攻讦互相仇恨时,这些灵魂就会苏醒过来,了解当前世界,然后指出问题。”
林玄礼有气无力:“好妙的法子。”
王繁英又说:“还有另一个世界,那里的原住民天性善良,热爱旅行和分享,崇尚天然的一切,以自私自利和占别人便宜为耻辱。不需要战争,也就没有族群”
“没什么可说的,教不出来,睡觉吧。”
……
张叔夜张经略经常临海登高,眺望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
大宋有最先进的罗盘,罗盘在海外都可以卖的很贵,还有积累的牵星术、地文、潮流、季风等航海知识,升伏的桅杆,密封舱技术,举世无双的造船工业。
普通的海舶称为‘客舟,’ 长十余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可载二千斛粟。
神宗时建造的凌虚致远安济神舟、灵飞顺济神舟,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鹢首,屈服蛟螭。但这大船在官家三年前新建的大海舶‘太平神舟’旁边,互相比较时,就仿佛是壮汉和他年老岣嵝的老父亲一样。
官家自登基以来,一直派人探索海的另一端究竟有什么,民间和学界为了地圆说和地平说的争论不休,或许太平神舟能带回答案和官家期待多年的神树,或许这艘神舟如同徐福出海,一去不回头。
张叔夜凝视远方许久,海上隐约浮现出海市蜃楼,崇山峻岭、宫观坐落其中,不知道是何方仙境。
反正他下了山就得写奏本,禀报这个海市蜃楼奇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