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以文相争,文斗止戈。请——”丁先生撮土为香,朝天一拜,“北斗为证。”
太阳黯淡了。
云雾之上,突然亮起一颗颗辰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曲折如斗,近紫薇宫。
又一颗颗褪去颜色,在薄绡似的雾中隐隐约约。
其余地方的人们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只三两个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毕竟……
“嗐,又有人开文斗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怕就怕又是一颗星都点不亮的,平白丢了面子。”
*
丁先生的声音飘来,竟有三分冷漠:“点亮北斗七星多数者,胜。”
林稚水与徐吟想相互作揖,“请。”同一时间执笔,宽大的袖袍滑下,仿若流云低垂。
林稚水略一沉吟,决定写包拯。
历史上,包拯的形象其实属于谏官,他的断案能力,更多的是民间传说。但是,林稚水要描写的就是被神化破案能力的包拯,那位“铁面无私辨忠奸”的开封包青天。
——还有比破案高手,细节分析才能绝顶的包青天,更能体现出作者的文笔吗?
众所周知,推理文费脑,而他总不能在华夏古代背景写一个福尔摩斯。
“却说,开封有位包青天,日间审阳,夜间审阴……”
根据古代人民喜闻乐见的情节,林稚水先安排了个鬼魂喊冤,包青天为鬼升堂的开头,再玩个经典的倒叙推理——先从鬼处得知凶手是谁,然后由包青天在现场细节里找出证据,最后,将凶手送进牢房。
收尾时,林稚水想起徐吟想欲毁他文名的恶毒心思,牙尖咬了咬腮帮子。
他记仇!
笔尖沾了沾墨,继续往下述写。
“展护卫道:‘你在想什么?’”
“包公叹气,道:‘我自受皇恩以来,断过大大小小案件,或为情,或为名,或为利,杀父害母,伤友弑妻。今日方悟透一句话——’”
“畜生变人一万年,人变畜生一念间!”
银钩铁画,墨迹入木三分。
随着最后一句话写上,原本三尺二的灵气,倏地暴涨到四尺一。
林稚水放下笔,侧头,直面徐吟想的双眼。
原来对方也刚好写完。一前一后,也不知道是谁前谁后。
随后,天道传音,念读文章。
“余祖开基于魏国兮,派殷繁而四布……”
看来是徐吟想先停的笔。
写的一首叙事诗。
开头这句意思是:我祖先开创基业封魏国公,族人众多并且向四方散发。
随后介绍了一连串的族史,到他这一代,隐居于金光县。
“……观诗书于童年兮,入外舍于弱冠。”
“……荷孙阳之特识兮,奇其才而启佑。”
说自己从小念诗书,弱冠之年考入图南书院,得到伯乐赏识,对他的才华感到震惊,开导佑助他。
天道将此诗传于天下,徐吟想的文采的确不错,赢来了不少学子的赞誉。
智星天枢,亮。
“……所内美而量之兮,戒皇天以秋毫。”
囚星玉衡,亮。
已经亮了三颗星了,这在文斗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一幕。
此时,天下学子方纷纷抬首。
“三颗星了……”
“这位叫徐吟想的学子,好生厉害,也不知今年年岁几何,有没有参加过升舍试。”
“不是内舍学子,否则皇城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现场,陆嘉吉心神不定:“林稚水他……行吗?”
陆嘉吉强打精神转头,想要用眼神给予鼓励,待看清林稚水那边情况时,胳膊肘一滑,撑着脑袋的手险些往前扑摔。
林稚水身旁坐了个人,身材魁梧,面庞漆黑,额头生着一轮弯月。
不是影子!就是人!
“包——”
此时,天道又往下念了一句。
“背准绳以求名,非余心之所急。”
暗星天璇,亮。
额生弯月的人抬手一握,一道黑影从他身前的文章中翻滚出来,掠进他掌心。
那是一块惊堂木。
啪——
惊堂木一拍,无形的力量涌动,上镇宵小,下醒心神。听到这声惊堂木的人,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眼明心亮,一切忧绪随风而逝。
包公道:“假的。”
徐吟想的唇角还保留着他惯有的微笑,但仔细看,似乎有些僵硬。
陆嘉吉不知不觉小声开口:“假的?什么假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假的”是什么意思。
“背准绳以求名,非余心之所急。”意思是:违背是非标准去追求名利,不是我内心想要追求的。
常见的抒发自己内心情感的一句话。
然而,包公否定了他。否定了他“没有为名利而玩弄是非”的自叙。
可是,怎么可能!徐师兄他是所有人都敬佩,认可的君子!
陆嘉吉张口结舌,却又明白,包青天绝对不会妄言。
给这件事下定论的是北斗七星。
就在包公话音刚落,执掌“是非”的天璇星闪烁了几下,缓慢地,坚定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