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阿姐回来了!”温不韫远远喊道。
温夫人闻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回来了?”她喜出望外,赶紧从花厅迎出来。
温母面容秀美和善,一看就是脾气好的。
温相紧跟在后面,虽然走的四平八稳,但步子明显迈的很大。
温不韫跑过去,搀着温夫人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阿姐长的真好看,跟仙女似的,还会飞。”
“是吗?”温夫人拍拍他的手,笑着说。
她也好几年没见到女儿了,虽然经常通信,但终归不及见面。
“阿爹,阿娘,”温挽进了府,见着二老俯首便拜,“挽挽回来了。”
温夫人快走两步,把人扶起来揽进怀里,红着眼睛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温挽笑着用手抚抚母亲的眼角,说:“女儿想你了。”
“咳”被冷落半晌的温父假意咳嗽了一下。
温挽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父亲,补了句:“女儿也想爹爹了。”
父亲还是那样,不苟言笑。
温相刚才还冷冰冰的脸,现在像化开了一样,他温声说:“先吃饭吧,吃完饭去休息,赶路累。”
说完他提脚率先朝饭厅走去。
温不韫跳到温挽前面,倒退着走,跟她讲:“阿姐,饭菜早就准备好啦,是我跟阿娘一大早去集市买的新鲜菜,阿爹也帮着洗菜烧火来着。”
温挽四下看了一眼,见府中没有一个婢女,便知爹娘将她们都遣走了。也是,大梁阶级森严,平头百姓是不准呼奴使婢的。
“辛苦我们阿韫啦,”温挽怜爱地揉揉他的脑袋,小弟比她小六岁,长的白净喜人,“等咱们搬去珞珈山跟师傅同住,就不用你们动手了。”
温夫人闻言,长叹一口气说:“咱怕是轻易走不了?”
家里如今失了势,早些年温父得罪的人如今排着队想报复回来,相府周围这段时间全是打探监视的人,一拨又一拨。
“先不说这个,先吃饭。”温父说。
温不韫也跟着说:“对对,先吃饭,阿姐阿爹你们快坐。”
菜不多,三荤三素一碗汤,全是温挽爱吃的。
在珞珈山这几年,师傅养的厨子都是南方人,不会做北方菜,温挽想吃都没处吃。
温母把蒸鱼挪到她面前,说:“来,尝尝这道鱼,为娘蒸了一个时辰,保准入味了。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鱼眼睛,来,都给你。”
温不韫偷偷吐了吐舌头,他阿娘一做这道菜就念叨阿姐爱吃鱼眼睛,原本他还想鱼眼睛多吓人呐,他阿姐才不爱吃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吃眼睛明目,阿韫尝尝看。”温挽分了一只鱼眼睛给小弟。
温不韫不敢拒绝,用筷子轻轻戳了它一下,见它咕噜噜滚了一圈,吓得冷汗都快流下来了。
“你别欺负他。”温母柔声拦了下,却没叫她把鱼眼睛收回去。
“阿姐~”温不韫软软地喊她。
温父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好好吃饭。”
“哦。”
温挽笑了,刚要伸手去把鱼眼睛夹回来,就听李叔匆忙走进来通报说:“容王殿下来了,在门口候着。”
容王元晦是仁敬帝嫡长子,大梁名正言顺的太子,但三年前领兵大败于乌伽后,太子位便被废了,如今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闲散亲王。
“他来做什么?”温相问。
李叔焦急地说,“他没交代,只说要见老爷,咱让他进来吗?”
温相摇头,“不见,打发掉。”
第2章 登门
“等等,李叔,”温挽放下碗,转头问父亲,“父亲之前跟他有来往?”
“三年前与乌伽的那场战事,是我举荐他去的。”温相回她。
当时也是因为朝中无将,不得已才叫太子亲自领兵。况且当年的太子惊才绝艳,文治武功样样出色,实在是不二之选,哪成想一场战事断送了大梁最出色的男儿。
“兵败后,他可曾找过父亲麻烦?”
“不曾。”
“既然不是来报复的,那就见见吧。”温挽提议道,“毕竟他还是名义上的王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温相沉吟片刻,勉强同意说:“也好。”
“那我去把人请回来?”李叔问。
温挽摇头,“不必,人进来了。”
温不韫闻言,睁大了眼睛朝院子里看,刚开始一个人也没看见,还想说“没人呐”,结果两个呼吸的功夫,人果然跨进了院子。
温挽看着来人说:“不韫,带母亲下去歇息。”
“好。”
温不韫起身,乖乖搀起温母朝后院走去。李叔也跟着下去了。
“挽挽,你也下去。”温父补了一句。
温挽还未出阁,按规矩不可见外男。
“不必,我今日是来提亲的,温小姐在场比较好。”容王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了。
他嗓音低沉好听,说话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温挽撩起眼皮,淡淡看去,一入眼就见打头的男子小半张右脸蜿蜒盘桓着老树根一样的疤,疤痕深可见骨,红肉外翻,竟像是没有愈合一样,远看十分恐怖。
但左半张脸却俊美得不似凡人,尤其一双桃花眼,眼尾细长弧线流畅,灿若星辰,若长在女子身上怕是要倾国倾城。
“老师。”
容王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侍卫跨进厅里,冲着他行了个学生礼。早些年温相确实做过几天太子太傅,看来容王此人念旧情。
温相不避不让,受了,语气生硬回道:“殿下莫要开玩笑。”
容王敛了笑意,头也不转地对带来的侍卫吩咐说:“凌霜、傲血,出去盯着,宅子周围五丈之内不要让人靠近。”
“是,爷。”
待人都走后,容王一撩下摆,坐在温挽对面,对温父说:“杨长吉在网罗莫须有的罪证名,不欲让老师活着出上京。”
扬长吉是当今太子的亲舅舅,温父被迫辞官后,右丞一职由扬长吉暂代。如果说全大梁谁最不想温承章复起,那就只有扬长吉了。
这些温父自然是知道的,故没接话,自顾坐在了首位,等容王继续说。
“我想保相爷,但手中无权无势,也就这点面子还值几两银子。若您成了我的岳丈大人,那扬长吉想做什么都得顾虑三分。此外,我护相爷也能护得名正言顺些,相爷意下如何?” 容王不急不缓说道。
温父不以为意,淡淡说道:“此事于王爷而言,无半点好处吧。”
容王摇头,轻声说:“您是好官,大梁得您,幸甚。”
温承章入仕二十一年,改革田税,兴修水利,凭一己之力拖着苟延残喘的大梁步步强盛,又因党争,看着它日薄西山。
他一生不结党不营私,以至于被杨氏集团群起攻击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凭借“三州大旱,新政祸国”这一无稽罪名,逼着他引咎辞官。
“多谢王爷了,”温父压根不考虑他的提议,婉拒道,“小女的婚事向来由她自己做主,老夫不便干涉。”
元晦听得出来,温相这是推脱之词,他倒也不是非娶不可,便主动退了一步说道:“温小姐不愿也无妨,这本来也只是个提议,没有姻亲这层关系,本王也会尽量保全温相。”
只是要稍微费点心思。
听他说完,温父脸色稍缓,本想再闲扯两句就将人打发走,不想一直没开口的温挽却突然说道:“婚事倒是可以议一议的。”
元晦挑眉,微微侧了侧身看向她。
方才刚一进来他就看见桌边坐着一眉目清冷的女子,神态舒朗,让人望之便心生好感。寻常女子再被论及婚嫁的时候,早就羞红了一张脸,面前这位倒是大大方方,显得颇为疏狂。
“挽挽!”温父呵止她。
温挽给父亲一个安抚的笑,转头问元晦:“若你我二人成婚,王爷打算怎样保全我父?”
元晦轻笑一声,这位温家长女果然聪慧,一言就直指要害。
南平温家世出宰相,有传言称这一代的温家晚辈里,数早慧的温挽最为出色,若不是女儿身,当有将相之貌。不过后来被后被大儒连世老先生收做关门弟子后,常年拘在珞珈山求学,声名倒是不显了。
说起连世这位一代宗师,早些年曾受诏入朝教习诸皇子。后不知为何触怒圣上,被贬出京。这些年,连世老先生在珞珈山设书院,学生无论高低贵贱均可前往受教,被天下学子推举为圣人在世,在民间威望极高。
“若相爷不介意,成婚后我打算让相爷搬去容王府暂居。”他原地踱了两步,承诺道,“我做一日容王,便保相爷一日安宁。”
“有名无实?”温挽看向他。
“有名无实。”元晦一避不避。
“那就成婚吧。”温挽说,语气清淡得好像在说刚刚饭桌上的蒸鱼味道极好。
父亲辞官后没了权势,杨长吉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她带着父母躲去珞珈山,也难保扬长吉不会派人杀过去。如今有这么一尊遮风挡雨的大佛,倒省了她不少事。
温相左右看看,见二人聊的旁若无人,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挽挽!不可胡言乱语。”
元晦欣赏她的坦率至诚,不想她为难,便说到:“三日后,我会派人来提亲。若不愿,你们将人赶出去即可。”
言下之意,你们自己商量好,同意或不同意三日后再给答复。
“有劳王爷。”温挽起身,走近两步福了一福。
随着温挽走近身旁,一阵淡淡的苦香漾开,元晦回礼,抬眸深看了她一眼,说:“温小姐,本王静待佳音,告辞。”
“王爷慢走。”
元晦走后,温相猛地一拍桌,气急败坏地对温挽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元晦无权无势,容貌尽毁,仕途绝无可能。皇上在位还好,保他小命无虞;有朝一日太子元熠继位,你看他可还有活路!且自他半年前从玉凉归来后,性子就变得阴鸷多疑,喜怒无常,府中常有死人抬出,你竟敢与虎谋皮!”
“父亲莫气,”温挽走过去,一下一下抚着温相的背,帮他顺气道:“我看容王脾气还好,虽然丑了些,但名头好用不就行了。杨家权势已达巅峰,今后无论朝哪走,都是下坡路,咱借他庇护熬个一年半载不正好么?”
“你!你不要给我顾左右而言它,这婚事我绝不同意。”
“好好,不同意。”温挽应下父亲,“别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