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挽听见开门的声音,在三两个衙役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她本身就长得极美,在牢房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睡了一晚,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仍旧让那几个男人看直了眼。
“呵。”柴稷冷笑一声,抱臂看着她说,“我还以为温家小姐有多烈性难驯,不过如此。”
温挽整理整理袖子,抚平衣裙上的褶皱,自顾朝着门口方向走去,竟是全程无视柴稷。
“你!”
柴稷气极,原地踱步两圈,眼睛余光突然扫到刑架上搁着的铁鞭,细细的鞭身上长着倒钩,看一眼就肉疼。他两步走过去,捞起鞭子二话不说就朝温挽身上抽去。
温挽不避不让,用左臂生生接了下来,衣服应声撕裂,鲜红的肉翻出来,甚至有一些挂在了鞭子上。血汩汩冒出,不多时便染红了她半边身子,看上去严重极了。
周围的衙役都吓了一跳,瞅见恐怖的伤口赶紧挪开眼睛。
“你……”柴稷刚才气昏了头,这下见血立马就清醒了,也知道自己怕是着了套。但转念一想,温家现在无权无势,能对他做啥。想到这里,他的腰杆又硬了几分。
温挽好像感觉不到疼,她偏头看了眼伤口,就着低头的姿势抬眸看向柴稷,眼中一片冰冷。
柴稷见她嘴巴动了下,没出声,但看嘴型是三个字:“你完了。”
旁边一高大魁梧的男人见柴稷捏鞭子的手又紧了紧,赶紧跑上去拦人说:“老爷还在等,咱办正事要紧,哥。”
柴稷忍了又忍,恶狠狠地说:“看在你的面子,带走!”
随后,他丢下鞭子,率先转身走了。
“赶紧跟上,跟上。”李沧声朝另外两个衙役使眼色说。
第5章 见血
温挽半身浴血走出牢房,天空还泛着淡淡的青色,四下一片寂静。她微仰脑袋,使劲拧拧肩膀,听见骨头嘎吱嘎吱作响。
“都多少年没受这种苦了,真是娇贵。”她暗暗吐槽自己。
柴稷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赶紧多看看天吧,过了今天就见不着了。”
“那你也看看吧。”温挽劝他。
“哼!”柴稷说,“你也就嘴皮子厉害,有话留着对我们府尹大人说吧,快走。”
李沧声应声推了温挽一把,恶声恶气地说:“快走。”
顺天府尹宋湍合处事圆融,这两年因为抱紧杨家的大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他左眼皮子似乎有些毛病,总是耷拉着盖住半边眼睛。看见地位比他低的,他就斜着眼睛看,总给人一种不耐烦的感觉;看见地位比他高的,那半拉眼皮瞬间就能收上去。
温挽被带过去的时候,宋湍合正端坐在紫檀木方椅上闭目小憩。
半晌,他才懒洋洋地撑开眼睛,瞥了眼地上积的一小洼血后,问:“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她自己划的。”赵稷欠欠身,明目张胆地说。
温挽笑笑,语气清淡地说:“明明是赵大人打的,啊,不好意思,我这人不会说假话。”
赵稷是什么牛鬼蛇神,她才不在乎。
包括赵稷、李沧声在内,所有衙役们眼睛瞪得溜圆,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告状告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宋湍合被逗乐了,抬眼施舍一般把目光放到温挽脸上,这一看便看呆了,心想不愧是温承章的女儿,有点他年轻时候清雅端方的影子。
对好看的人,他向来多几分耐心,“你们都下去吧,赵稷留下,”他慢悠悠地说。
“是。”
李沧声一脸谄笑,随着众人下去了。与温挽错身而过时,他眼睛意味深长地往那边瞟了瞟。
见众人下去后,宋湍合又将眼皮耷拉了下去,慢悠悠地说:“一大早把温小姐请来,想必你也清楚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血,叹口气说,“我们做父亲的,最见不得儿女受苦,令尊肯定也这样想。不若你修书一封给令尊,让他想想办法,这样你也能少受些苦楚。”
“我父亲能为兰儿讨回公道吗?”温挽凄切地问。
柴稷发誓,明明上一瞬,眼前这女人还一脸漠然。她变脸如此之快,让柴稷感觉毛毛的。
“兰……兰儿?”赵湍合一脸莫名,可见他们根本没把一个小姑娘的死放在心上。
赵稷俯身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盛泽来的那个女的。”
宋湍合眼皮一耷拉,轻嘲道:“你父亲不是自诩清正么,肯定能的。”
“兰儿还说她父兄死于水患……”温挽以袖掩面哽咽着说道,光听声音感觉说话人涕泗横流,但其实衣袖后面的她一脸平静。
“水患!什么水患?”宋湍合脸色变了数便,不动声色地打断她,“莫要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果然有这档子事,温挽心想。她刚刚只是诈宋湍合,因为盛泽水患只是她的猜测。
“可是我问了一位祖籍在甘州的师兄,他说家中人告知盛泽不久前确实发了大水。”这话是她临时编的,她需要再确认一下。
宋湍合原本耷拉着的眼皮霎时全都弹了开来,他起身疾走几步,站在温挽跟前,逼问道:“此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十几个吧,”温挽故作惊吓,小退了一步,不明所以道,“也许是几百个?我也不清楚。老师学生遍布大梁,一个消息想要传开,是很快的。”
“想要传开,”宋湍合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负手绕着温挽走了一圈,说,“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说吧,盛泽的事你知道多少?”
温挽扯扯嘴角,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不多,无非是纸糊的江堤一溃千里,盛泽县城一片汪洋,城中百姓十不存一。”
赵稷不清楚盛泽的事,但他知道后面话绝对不是他能听的。
“大大人,小的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办,小的先告退了。”他哆哆嗦嗦说道,这个时候不走,待会就走不了了。
宋湍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留下吧。”
赵稷浑身一震,低着脑袋应了声“是”。随后,他往角落缩了缩,想尽量降低存在感。
“你知道祝小兰怎么死的吗?一根绳子缠在脖子上,一点点拉紧再拉紧,她喘不上气,难受啊,挣扎、喊叫。但是没用,没人能帮她。”宋湍合两只手抬在胸前,仿佛眼前是一个被他掐住脖子的人,“慢慢的脸色变紫,舌头掉出来……你要不要试试?嗯?”
赵稷又往角落缩了缩。
温挽小小打了个哈欠,说:“我猜赵大人应该挺想试的,我就算了。我这一出事,那些师兄师弟们肯定就该乱说了,到时候我想帮大人瞒消息,那也瞒不住啊。”
赵稷无辜被点名,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
宋湍合生平第一次被人威胁,气得眼皮都撑开了,“赵稷,给我杀了她,现在就杀!”
他体态痴肥,坐着的时候肚子就像山一样,这下一跳脚,大肚子也跟着一蹦一蹦的,特别滑稽。
赵稷条件反射拔出腰间的刀,刀尖朝着温挽,步步逼过去。
温挽垂着眼,一动不动。
刀尖已经刺到了胸口,再进半寸就该出血了。
“唉,大人原本可以将盛泽之事止步于温家的,”
她叹了一声,仿佛是在为宋湍合惋惜。
赵稷刀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看向大人。
“看我做什么,动手!昨天事发到今天,我就不信她有时间去通风报信。”
“呀,看来大人不知道我昨晚不在牢里啊。”温挽笑笑说,说完,她用食指和中指捏着刀背,将其推开,建议道:“咱们不妨再谈谈?”
宋湍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祝小兰这人他们确实是从她入京城开始盯起来的,他可以保证之前温挽从未见过她。
他想不通,温家这女人是怎么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那里,挖出盛泽这么大的事。要知道,为了瞒住它,杨家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势力,就为了保证在温家下台之后,杨家能顺利上台。
“谈吧。”宋湍合说,他不敢赌,相信上面的人也一样。
“可是我胳膊疼的很,赵大人说呢?”
“我我我……”赵稷看到宋湍合血红的眼睛瞪过来,赶紧将刀收回腰间,噗通一声跪下,吞吞吐吐地说:“任凭大人发落。”
宋湍合不说话。
赵稷赶紧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转了个方向,想跟温挽求个情却半天没张嘴。
温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了等,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道:“想来赵大人不怕死,不如就尝尝死是什么滋味吧。”
赵稷傻眼了,他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居然这么狠,赶紧磕头求情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放过小的吧。”
“不至于吧,”宋湍合也开口道,赵稷这人他用着还是顺手的,暂时还不想他死,“不过是抽了你一鞭子,你抽回去便好,何至于要人性命。”
虽然,宋湍合也顾忌赵稷听了不该听的,但他真的没想到杀人。
大梁的文官,从不见血。
“这倒也是。”温挽俯身,摸着赵稷的宽背刀说。
赵稷眼睛一亮。
下一瞬,温挽抽刀,刀锋一提,就将赵稷抹了脖子。那血溅得老高,有几滴落在了宋湍合眼皮上,温热的触感让他眼皮一颤,紧接着整个人重重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温挽一身白衣,半身浴血,漠然地站在尸体旁,低头看着倒地挣扎抽搐的赵稷,眼中一片冰冷。
“啊……啊!”宋湍合想喊人,但被温挽扫过来的眼神吓住了。
“大人,您想瞒的消息,我会替您瞒住的,您放心。”温挽一边柔声说,一边提着刀朝宋湍合慢慢走过去,“不过想动温家,那可不行。”
说完,她手腕一甩,将刀直直插在了宋湍合身侧的地上,刀身没地半寸。
宋湍合吓得滚地两圈,惊魂不定地看着她。
温挽杀人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省得杨家以为她温家人好欺负。且赵稷这人心眼极小且极度记仇,在昭狱当差的时候,凡是得罪过他的,都被请去里头走一趟,要么倾家荡产花钱免灾,要么缺胳膊少腿。
温挽今日得罪狠了他,这人不能留。
“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疯疯子……”宋湍合话不成句。
温挽轻扯嘴角,抚抚揉皱的衣襟,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门口踱去。
打开门,温挽见李沧声候在门外,这会儿她才看清眼前这人的长相,只见他长的五官端正,高大魁梧,不像中原人。
两人对视一眼,温挽低声说:“我不建议你现在进去,还有,替我向你们王爷问好。”
李沧声一脸错愕,转瞬又掩了下去,心想:“王爷替自己挑的老婆,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第6章 春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