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前前后后共出来了近四十多个人,如今李沧声粗略数了下活着的不到十个。
他跟这些临时调来的锦衣卫虽然不熟,但这些半大小子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小命没丢在战场上,倒丢自己人手里,这让他格外不忿。
“你们带魏老先走。”顾是非按着肚子艰难开口,他跑岔气了,“一定要把魏老安全送回去,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顾是非说的算是个好办法,只要魏老活着回去上京,就不愁盛泽的案子翻不动。
“小顾!”魏老不愿,“不准乱说。”
李沧声可不敢把他丢了,他知道顾大人跟容王是好友,要是自己救不下这个人,容王不会放过他的。
顾是非见领头这个大高个撕了一截衣摆把弯刀绑在手上,就知道人家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蒙面人近在眼前,顾是非几乎可以闻见他们刀尖上腥臭的血腥味。他急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一看旁边的傻大个还傻乎乎杵在那打算死护着自己。
他跳起来狠狠朝李沧声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赶紧滚!盛泽数万百姓的命债全系在魏老身上,就算你死了也要护着他回去,听懂没!”
李沧声被他拍的有些懵,转头看了眼这个斯文瘦弱的顾大人。
顾是非从旁边人手上抢了一把刀,推着李沧声的背说:“你先去把魏老安顿好,回来接我,去啊!”
最后两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没办法,他也怕死啊。
说话的功夫,蒙面人已经追了过来。
李沧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好。”
随后,他将魏老背起,捆在背上,一个人也没带就这么趁乱冲了出去。
蒙面人见状要追,顾是非跑过去拦,他手里紧紧攥着刀,哆哆嗦嗦地指向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吼道:“不准追!”
那黑衣人见状愣了一下,接着狂笑起来。
他是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大官的,长的白净,手无缚鸡之力,明明怕的要死,还非得逞英雄。
黑衣人饶有兴趣地扯下面纱,露出一张年轻的过分明艳的脸,只见他意味深长地说:“我让你三招,要是十招之内你能碰到我,我就放你们一马,怎么样?”
顾是非此时顾不得这许多,他只想拖延时间,让魏老跑的越远越好,“随……随你。”
黑衣人双手缚于身后,笑着说:“行,你来吧。”
顾是非少卿的位置是靠着读书断案坐上来的,生平没杀过人也没怎么见过血,如今要砍人,着实需要酝酿些勇气出来。
“我数三声,大人您若还不动手的话,刚才的话可就不作数了哟。”那人说道。
顾是非闻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攥紧刀。
“哦,对了,提醒你一下,刀锋不要对着自己,要对着我才行。”黑衣人戏谑说道,引得他身后的人一阵哄笑。
有人看了看顾是非涨红的脸,起哄道:“大哥这哪是打架,分明是调戏人家。”
话音刚落,顾是非便闭着眼睛闷声冲了上来。
杨恹噙着笑错开一步,眼看着顾是非跌跌撞撞要摔倒,便伸手一捞,把人拦腰抱起。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声。
顾是非猝不及防对上他好看的眉眼,呆愣片刻后连忙粗喘着推开他,梗着脖子道:“要杀就杀,做什么捉弄人!”
杨恹摆手,故作无辜。
顾是非咬咬牙,又提刀冲了上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挨上杨恹半片衣角,反而被他像猫捉老鼠一样逗着玩了半天。
第十招,杨恹玩够了,手腕一转将人制在怀里,刀锋紧贴他的脖颈。
顾是非觉得拖延这么久,魏老应该已经跑远了,于是干脆放弃挣扎,仰着头主动露出欣长的脖颈,说:“要杀赶紧杀,别耽误老子投胎。”
“别急啊,”杨恹偏头端详片刻,说:“这么好看的脖子,切断可惜了,我看看朝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话毕,他上下打量顾是非一眼,打量完将人一把推出去,狠狠在他后背划了一刀。
顾是非瞬间倒地,人事不知。
旁边的人上前还欲补刀,杨恹拦下,说:“算了,把人丢后山去。”
“是。”
“你们几个,继续去追,追上就地杀了,提头来领功。”
“是。”
此间事了,杨恹朝城门上观望的人挥挥手,示意对方打开城门,大摇大摆地回县衙交差去了。
胡文彰早早等在县衙里,见人进来赶紧掩上院门,问他情况如何。
杨恹将刀丢给身边人,先去桌边倒了杯茶一口饮尽,随后才慢悠悠回胡大人说:“顾是非处理了,魏老头那边还在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跑不了多远。”
“人没死光?”胡文彰皱着眉头问。
“没。”杨恹敷衍答道。
“那得劳烦杨弟再跑一趟,把所有人的人头都给老兄带回来。”
杨恹是杨家旁支的旁支,讨饭长大,前几年被杨乾元收养在身边,论在杨家的地位,无论如何都要比这姓胡的老头强上一些,不耐听他指挥, “要去你去,老子累了。”
胡文彰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语重心长劝道:“事到如今,咱们只要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还望杨弟受累,再谨慎些。”
杨恹抬起腿哐当一声踹翻面前的桌子,说:“要不是看你心思深,大哥能让你蹲我头上拉屎?如今咱一人管一头,我已经按你说的把盛泽会说话的全都弄死了,搞事的大官也弄死了,别的你他妈少说话。”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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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想反?”温挽有些意外,她刚刚听元晦讲,甘州那边毫无赈灾迹象。按说盛泽水患闹这么大,甘州那边就算做做样子也该拨点款慰问一下,何至于一点动作也没有。
“反倒是不敢反,”元晦单手撑着窗棂,“只是又蠢又狠罢了。”
温挽退后一步,坐在屋下回廊上,看着他说:“他们如此肆无忌惮,还不是瞧着朝中无人敢跟杨家作对。”
元晦轻嘲出声:“这大梁啊,其实也就换个姓的事。”
如今杨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跟他家对着干,根本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最后一个敢跟杨家叫板的人温相已败,后来人就更不敢了。
“有王爷在,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温挽说,她这话绝不是安慰他,元晦手里有多少底牌,恐怕没人知道。
“姑娘谬赞了。”
“好说好说,”温挽顺着他说,“依王爷看,盛泽之事如何处置?”
元晦从窗棂上收回手,抬头看了眼天色,叹息一般说道:“横的怕不要命的,既然他们不想要项上人头,我成全他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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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是非醒来的时候天上正飘着小雨,雨丝打在他脸上,不仅不觉得凉反而觉得舒爽许多。
他长吸一口气,不想自己半身浸在脏水里,一吸气,粘稠的水混着恶臭直充鼻腔,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一出声他才知道自己多半是发烧了,咳声嘶哑,微不可闻。
他叹口气,双手撑着松软的不知什么东西勉强直起身来,抬头望去,一时间他恍然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啊!”顾是非一声厉叫冲到胸口却哽在喉咙里吐不出去,粗喘半晌才发出嗬嗬的声响。
原来他被人当做尸体扔到了一万人坑中,目力所及,全是死不瞑目的尸体。尸体腐烂程度不一,有些已经露出森森白骨,有些却还算完整,看样子像是死去不久。
尸体层层叠叠,黑黄发绿的肉烂成一堆,不远处更是有野狗分食尸体。那野狗啃着半个头颅,头颅一只眼睛已经没了,另一只则空洞地望着顾是非。
顾是非收回目光,低下头,他身下枕着一半大的孩子,七八岁的样子,长相俊秀,有书卷气,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样。
他挣扎着想退开,可他腾挪半天也才挪开一小点距离。接着,他撕心裂肺的呕吐起来,呕到只有胆汁,最后竟然呕出血来。
昏迷过去之前,他恍惚在坑边见到了老熟人。
傲血亲自跳下坑去,将顾是非带了上来。
他原本带了人在沼泽地帮王爷逮白头雁,那地儿的白头雁都被他们薅秃之后,终于接到了王爷的秘令,说是让来盛泽帮顾大人。
也是赶巧,他们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遇上了李沧声,这才知道盛泽被屠而顾大人正在被人追杀。
傲血带来的这支人是元晦手里精锐中的精锐,也是当初活下来的玉凉铁骑,虽然只有百来个,但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队中人各有所长,有擅长追踪行迹的,有精通医术的,有擅长制作陷阱兵器的……
他们从城门口一路追到这天境山腰,在万人坑里找到了还剩一口气的顾大人。
站在恶臭盈天的尸坑旁边,众人陷入了沉默。
魏老更是,从刚才起就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良久,不知是谁,低低吼了一声“艹他妈的。”
在战场上被敌人连砍几刀都不带眨眼的汉子,一个二个眼睛红了。
除了当年玉凉铁骑受伏,傲血还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场景,他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让一城百姓全部葬身在这林中深坑里。
“兄弟几个动动手,把人埋了吧。”傲血强压着情绪说。
说完,他将顾是非递给站在一旁的李沧声,自己撸起袖子捧起一捧湿粘的泥土轻轻放进坑里,众人跟上。
李沧声从傲血手里接过顾是非,看着队中大夫帮他处理深可见骨的伤口后,又从自己身上脱下外裳来把人层层裹住,然后拥着人坐在挡雨的大树下,望傲血他们埋人。
一切料理妥当,天色已近傍晚。
此时雨停了,风也停了,昏黄的夕阳从天边挣扎着洒下尚有余温的光亮。
“辰一,给爷去信报下消息。”傲血交代一隽秀青年说。
“是,老大。”
“津鲁找路,咱寻个山洞暂且落脚。”
“是,老大。”
李沧声抱着人,最后回望了一眼新鲜的泥土,跟上了队伍。
第30章 出手
元晦用药已经好几天了,脸上的伤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精致的犹如刀刻斧凿一般的五官逐渐突显出来,每每把涂药的温挽看的脸红心跳。
“老夫的千年血玉髓被你磨成粉给个男人涂脸,你知不知道这宝贝天上地下独一份,可以避百毒活白骨啊。”白老痛心疾首地说。
温挽从脖子上拽出拇指大小的一截红色血玉说:“你看还剩这么多呢,我才用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