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跑了几趟糖豆换破烂之后,韩春雷也慢慢积攒了经验。通常当天晚上炒完糖豆,隔天一早出发,近的村子当天就能从红旗村赶回柴家坞,远的村子也就第二天中午便能赶回家里吃午饭。
这一个月下来,他挑着担子的足迹遍布了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一带的村子。韩春雷源源不断地把糖豆换来的破烂输送到红旗村的曹友根的收购站,这也让曹友根刮目相看,他一开始真以为这半大小子不过是跑单帮做一票就完事儿,没想到他竟能坚持到现在。虽说这行当比种地打粮挣工分要来钱多些,但日复一日地挑着担子跑各个村子换破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
曹友根觉着韩春雷这个年轻人不错,也想着多多拉拢韩春雷这个供应商,所以对韩春雷送来的破烂,又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上扬了一丢丢。甚至还私底下屡屡提醒韩春雷,低调些,收敛点,隐蔽些,别遭人眼红举报,被扣个投机倒把的罪名。
至于韩春雷自己,说实话,若不是目前自己实力和能力都不足,只能干这种挑担跑腿的买卖,他早就不想干这糖豆换破烂的活儿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起茧子,现在别说手上起茧子,就连肩膀被扁担磨得,都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但是总归这个买卖还算顺利,而且也挣了钱。老娘毛玉珍虽然把钱管得死死的,死抠死抠的,但韩家的生活条件的确是改善了许多。以前是顿顿稀,现在是一天早晚一顿稀,中午这顿肯定是地瓜拌干饭,地瓜少,米饭多。
菜方面虽不敢说顿顿有肉,但隔个三两天,桌上偶尔还是能看到一碟子辣炒咸肉,或者肥肉汤。辣炒咸肉非常非常下饭,但在韩家姐弟眼里还是比不过肥肉汤。
那个肥肉汤汁儿往干饭上一淋,诶哟我的亲娘祖宗,韩春雷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美食。
尤其是韩春风,他认为他们老韩家是整个柴家坞,不,是整个长河公社率先过上共产主义美好生活的人家。
……
日子一天天过着,老韩家的生活水平慢慢发生着变化。
即使改变的有些不太显眼,也格外低调,但还是落在了柴家坞村民的眼中。柴家坞的乡亲们有艳羡,也有妒忌之余,当然也引发了部分乡邻的琢磨和深思。
这天夜里,毛玉珍临时召开了家庭会议。
因为老韩家自打做起炒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这一个月来都都蛮顺风顺水的,但是今天却遇见了老韩家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那就是韩春雷今天去了一趟家地村收破烂,居然折戟而归。这个家地村是韩春雷第一次糖豆换破烂的发祥地,后来几乎都在别的村子换破烂,等着再轮到家地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韩春雷认为按着这种节奏轮着,一个月的时间缓冲,足够村子里的好人家们攒够一堆的破烂玩意了,然后他再上门收割一回。这叫做良性循环。
谁知这次再去家地村,老人父女小孩儿们对糖豆的反应,貌似没有上次那么热烈了。在家地村又是吆喝又是串门,折腾了一个中午,这次带出门的七八斤糖豆,只换出去两斤不到,也才换来了半箩筐的破烂,而且还是性价比最低的破凉鞋牙膏皮居多。
这点破烂不值当跑一趟长河公社曹友根那儿,所以他带着没换出去的糖豆和半箩筐糖豆,早早就回了柴家坞。
在毛玉珍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这可能会让生活刚有点起色的韩家,再次转衰,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寅吃卯粮、借粮度日,紧紧巴巴的日子。
那种不堪回首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不仅是毛玉珍的心声,也是韩春桃、韩春风的心声。
至于韩春雷,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应对之策,一个危机的诞生,除了要主动追寻它的前因,分析它的后果,还要积极去应对破解之策。
“妈,咱家现在攒了多少钱了?”韩春雷问道。
每趟买卖回来之后,毛玉珍都要把钱收缴上去代为保管。有钱有粮票压箱底,她觉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踏实!
现在听韩春雷这么一问,她下意识捂了捂裤兜,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啥?”
“就问问啊,这么些日子东跑西颠的,我也想知道咱家攒下多少家底了啊。”韩春雷说道。
随着后来经验的积累,每趟出去的净利润都在不断提高,韩春雷自己是经手人,其实心里也有数。
果然,毛玉珍说道:“不算那些个粮票油票布票,存了有一百零八元四毛七分。”
一百多块……平日里三五块、六七块的,还真没在意,现在听毛玉珍报来,居然攒这么多了?
一百多块什么概念?
顶得上城里国营厂那些捧着铁饭碗的三级工,快四个月的工资了。
毛玉珍见韩春雷不说话,警觉道,“我告诉你们,别打这些钱的主意。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姐弟俩背着我偷偷截了胡,有几次春桃去张村跑货,你去季庄跑货,然后交的却是一个人跑货的钱。哼!”
韩春雷:“……”
韩春桃羞赧地低下了头,她一向老实本分,这点小心思还是被春雷鼓动才壮着胆干得,现在被老娘看穿还被她说破,好尴尬。
韩春雷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瘪瘪嘴说道:“那大头都在您那儿呢。我和我姐总得攒点储备金、流动金,是不?”
毛玉珍摇摇头,说道:“反正别想打我这些钱的主意,我还等着再攒点钱就盖新房!盖那种红砖青瓦水泥地的大房子!呵呵,到时候整个柴家坞里,咱家算头一份了吧?”
“盖…盖新房子?”
韩春雷有些诧异,不过张了张嘴,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虽说这时候每一块钱每一毛钱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把这些钱套在盖新房上,恐怕这性价比就……不过想想老妈毛玉珍这些年过得真是极其不易,尤其是拉扯他们姐弟三儿,虽说泼辣凶悍整个柴家坞,但说到底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和白眼的。
这时候老妈就想盖一栋新房子,一栋红砖青瓦水泥地的新房子,她要让那些欺负过她、轻贱过她、瞧不起过她的人看看,她毛玉珍没了丈夫,一样把孩子拉扯大,一样把日子过得比别人好。
这种要求,韩春雷为人子,能说个不字吗?
“大弟,先不说这个了。赶紧说说今天的事儿。”
韩春桃见韩春雷发呆发愣,赶紧用脚尖提了提韩春雷的脚后跟。
韩春雷轻嗯一声,对韩春风说道:“让你打听的事儿,赶紧跟咱妈说一下。”
“唔,我花了一兜的炒糖豆,才跟二壮,明娃那儿打听到的消息。他俩说,咱村村口的老吴家,明娃他四舅家,还有大队于会计家,都学咱家炒糖豆换破烂。”
韩春风嘴里磕着糖豆,一边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囫囵说着。
韩春风口中的老吴家、明娃四舅家,大队于会计家,都是柴家坞的人。尤其是老吴家,就是当初私底下跟韩春桃韩春雷买小母鸡的那户人家。
听老幺这么一说,毛玉珍的脸瞬间黑了,这时候她怎么还会不明白?难怪春雷今天会在家地村折戟而归,带着大半的糖豆提前回来?敢情儿都被这几户人家提前给祸祸了。
不要脸!
真不要脸!
倏地,她破口大骂起来,“这几个臭不要脸的,跟着咱老韩家屁股后边捡便宜吃啊。见不得别人家过好日子?我说老吴头和于会计这几天见我都低着头,做贼心虚呐?”
越骂越生气,毛玉珍唰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夺门而出,“不行,我得找他们理论理论去,臭不要脸的,我让支书评评理,不行,我闹到公社书记那儿去,我上县革委会告状去!!!”
“我滴亲娘啊,冷静!”
韩春雷赶紧一把抱住老妈,不停给韩春桃使眼色,让她一起过来帮忙。
好家伙,真闹到公社书记那儿,闹到县革委会,那还了得?
这糖豆换破烂再卖钱,而且还是卖给投机倒把的曹友根,这种事儿还能大张旗鼓去说?平日里都恨不得低着头走路,哪里还敢敲锣打鼓告诉别人:我们在投机倒把?
真闹僵起来,吃挂落的不仅仅是自己、村里这几户人家,还会连累了曹友根啊,顺藤摸瓜,估摸着张喜禄这个掮客都要跟着吃挂落。
韩春雷赶紧把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毛玉珍听,毛玉珍泼辣归泼辣,利害关系还是懂得,听韩春雷这么一说,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气儿还是没法消,尤其是给韩家造成的收益损失,又岂是用消气就能解决的?
毛玉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接过韩春桃给她拿过来的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白开后,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事儿没完,没完啊,春雷!”
一想到以后再也挣不到这么些钱,毛玉珍那个肝疼啊……
“炒糖豆换破烂,这也不是咱们韩家独门的买卖,我们做的,人家也做的。”韩春雷很理智地分析道,“而且这行当门槛儿就低,上手也容易,他们不做,以后也有人跟风着做,咱柴家坞的人不做,其他村子的人也会跟着做。这是迟早的事儿,捂不住,也拦不住!”
毛玉珍气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春雷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凭什么我们垒得窝,他们来住?闹还是要闹一下,闹完才能好转型。”
“转……转型?大弟,你的意思糖豆换破烂不干了?”韩春桃也大吃一惊。
韩春雷点点头,“没法干了,一旦僵持下去,竞争会陷入恶性,利润也会被削弱,最后谁也没好处。所以要适当有克制的闹一下,闹了我们再离手,再伸手……”
“啥离手,再伸手?”
毛玉珍目露疑惑,“我是听不明白,你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跟谁学的?”
韩春雷愣了一下,心说,看多了商战剧,老娘你也懂。
……
这个时候,韩春风口中的那三个人,村口老吴,明娃他四舅,还有大队于会计,他们三人披着衣服,手里提着手电筒,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深夜,三人联袂拜访柴家坞村支书——韩占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