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忙命:“请进来。”
鸳鸯进来笑道:“果然都在这里,老太太说奶奶姑娘们不该忘了她,既不请她,她一会子就自己过来了。”
凤姐忙赔笑道:“并非是不请老太太,原是今早请安的时候老太太说身上不爽,命不用请安了,我们这才不敢去搅扰老祖宗的清静。”
鸳鸯笑道:“听闻二奶奶接来咱们二姑奶奶、宋大奶奶并姑娘们在家,老太太心里高兴,这病也就去了一半儿了。这会子巴巴打发我来,问二奶奶可请不请她老人家?”
凤姐笑道:“老祖宗肯赏脸,我们求还求不来呢!只是老祖宗来了,我这小院子不配侍候,依你说,这席面倒摆在何处的好?”
鸳鸯就道:“还有一位外客呢,不然摆在大花厅去罢,那里宽敞,景色又好……”
凤姐一面说着一面亲去上院接贾母,临迈脚朝平儿使了个眼色。
“什么外客?”黛玉奇道,若有外客,如何她们来了小半日光景,都没个人说呢?
不等探春等解释,湘云冷哼一声儿,说到后面去更衣,就走了。探春看她神色不好,忙追着她去了。惜春也借故躲开。
这里的三个外客更疑惑了。
此时无别人了,平儿才低声解释了:“是位傅姑娘,闺名唤作‘秋芳’。她哥哥是二老爷旧日的门生,如今是顺天府六品通判,他家里情形与宋大奶奶倒相仿,也只得这兄妹两个了。可这傅试却并非杜大爷那样疼爱妹妹的人,她仗着傅姑娘才貌双全,要与世家贵胄联姻才肯罢休,生生把傅姑娘耽误到二十岁了。二老爷着实看中这傅试,不知怎的被他说动了,怕是要将傅姑娘许配给宝二爷……”平儿说到此处,看一眼黛玉。
迎春和云安两个听了,都知下面的话不该黛玉这闺中的女孩儿听了,都笑道:“你去看看湘云妹妹。”
黛玉答应着,绕过屏风,就在后门处立住了,她握紧帕子,也不知为何,只恍惚间怅然若失,却又不解何处有失?心内不免烦闷,于是怔愣在那里拧眉思索,雪鹭雪鹤这些林家丫头不像荣府下人,是从来不敢替主子拿主意的,这会儿见黛玉不走,轻声问过一句“姑娘?”黛玉不答,雪鹭两个便立在她身后不敢言语。
此时就听前头厅内平儿的声音:“老太太原本更中意史大姑娘,连奶奶也说史大姑娘与宝二爷自小相识,亲上做亲,再好不过的了。可偏偏二老爷有些不中意,想给宝二爷定个如珠大奶奶那样出身清贵的女子,谁知这不大中意的意思竟不知怎的传进史家二位太太耳朵里了,没出一月,保龄侯夫人就将史大姑娘的亲事料理清楚了,定给了卫家的公子。后儿又接连说了几家,都不中意,反倒叫外头传说府里‘今儿议论赵家的,明儿又说钱家的不孬,后儿又张罗孙家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擎拿着别人家的女儿不当人,好端端的叫人说嘴’。二老爷十分生气,不知怎么的,上一个月突然说傅试很好,也不知如何回禀的老太太,老太太十几天前把这位傅姑娘接来府上,这位傅秋芳姑娘倒果真有副好相貌,虽不及你们,却也是个端庄的美人……”
“因前头那件事,保龄侯夫人十分作恼,连史大姑娘都不似从前那样与这里亲厚了,这次是因你们都来,奶奶才请来的史大姑娘。”平儿说着比划了个“六”:“云姑娘快有半年都不曾登门了,昨儿才接了来。谁知昨晚上宝二爷同史大姑娘一处说话,兴头上笑闹起来,傅姑娘劝了些话,云姑娘深为恼怒,若非等你们相聚,她就命收拾包袱走了。”
云安嫁了人,虽还不习惯别人称呼她作“宋大奶奶”,但到底有些话不用那样避忌了,她心里好奇,就问平儿道:“宝二爷可知傅姑娘许是他未来妻子?他待傅姑娘如何呢?”
平儿闻言,抿嘴一笑:“宝二爷见了傅姑娘的面,就跟袭人说‘果然是琼闺秀玉,真真她才该生在这朱门绣户里,不该叫我们这些浊物反糟蹋了绫罗锦绣’,你听听这是不好的意思?况且傅姑娘诗词、琴棋都来的,她又年长几岁,性子更包容些,这半月两个人也作诗,或抚琴,许是还不太相熟的缘故,宝二爷待她倒不像姐妹们一般,有些不同之处……”
后面黛玉听到此处,忽然回神,心口不知为何又没有了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烦闷,小姑娘莞尔一笑,倒有几分为宝玉高兴的意思了。她索性抬脚到后院花园里去散淡了。
她方离开,平儿的关子才卖出来:“依我看,宝二爷不过是又犯了捧待女孩儿的痴病,哪一年不犯几回呢!偏这位傅姑娘年岁性情都与元侧妃当日在家时颇为相似,宝二爷自己也说他一见傅姑娘,就‘想起大姐姐来,不由得就敬服听话’——只是他自己从来做不得主,只要老太太和二老爷愿意了,这位傅姑娘就是将来的‘宝二奶奶’了。”有一句平儿隐下未说,原是宝玉对袭人说“所谓长姐如母,大姐姐待我如母子情状,大姐姐的话我如同听父母吩咐一般不敢违抗。偏这位傅姑娘这么个好人呢,我怎的一见就好似大姐姐在跟前一般,她一说话我就想起身垂手听从,真真犯了疯魔病症了,不但唐突了傅姑娘,还辜负了我的本意。”
迎春和云安两个都是依从心意嫁了如意郎君,此时听闻宝玉同傅姑娘情形,不免心下一叹。云安转念一想,这桩姻缘或许也是好事:傅姑娘有那样的兄长,让她年华蹉跎至今,贾宝玉此来也算根救命稻草;而贾宝玉既尊她如母如姐,或许傅姑娘反而能管住他一些儿,就算不能上进出仕,只要管住他不招惹祸端,许能一直做个“富贵闲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