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秀看了眼府城的繁华,叹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只是看眼前繁华,而我如炭末无光,心中多少有些难过。罢了,我们三人中林兄能中就是好事。”
“笑话,才考完就说能中,牛皮吹破了当心沦为让人耻笑的笑柄。”
此人说完便潇洒扬长而去,方子辰疑惑道:“这不是县令大人的公子赵英吗?林兄何时惹了他?”
方子辰靠近林书安压低声音道:“往后见着他当躲得远些,赵县令是个讲道理的好官,这个儿子可不老实,平日里就喜欢结交权贵,没他老子的半点骨气。我哥也说了,让我远离这种人,你好利用,你落难了也只会落井下石。”
凌秀听了他的话,往那边看了一眼,嗤笑一声:“可老天不开眼,往往这种人才吃得开。走了,走了。”
而没人想到最后变得最厉害的竟然会是凌秀,自然也是后话了。
方子辰和凌秀在街边的铺子买了些点心,芝麻糖和果子才同林书安回去。
“何必这么见外?”
“上门叨扰这点心意是应当的。”
林书安笑了笑,转头正好与浓眉紧皱的林书晨目光相对,显然是考得不大好,见到他表情倏然变得平静,不自然地说道:“听说你在府城落脚……”
林书安只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摆明了不愿和他多费唇舌,林书晨本就燥怒的情绪像那爆裂的炮仗一样炸开,呸了一声:“有本事考个案首,什么东西。”
离开热闹的街市走进回家的那条巷子,路上不见人,林书安这才问道:“我姐姐回去镇上有阵子了,你们可知道她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吗?莫不是你兄长又刁难她了吧?”
方子辰尴尬地摸了下后颈,纠结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我哥那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虽然坏,但对你姐姐是掏心窝子的,不然按着他的脾性才不管她和人定没定亲,这抢了就是,任谁都砸不开我方家的大门将人带走。现在那个姓顾的不是回不来了?要不林兄你劝劝,让她嫁给我大哥?咱们两家结了亲往后也好照应。”
林书安一脸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他这才说:“我哥哪儿舍得难为她,你岳丈听说她和顾山的亲事黄了,将人带回家了。”
这世间女子能自己决定命运的不过寥寥几个,说到底还是逃不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便是回去帮姐姐解围也得等放榜之后,若中了,岳父多少顾及他些。
才走进院子就闻到满院飘香,勾动了三个男人的胃口,如今都肚子唱空城计。
“娘,妙娘,我回来了。”
甄妙和林母笑这迎出来,哪怕再俊俏的公子在考场里待了数天也难掩疲惫和憔悴:“锅里烧了热水,你们去洗漱换个衣裳,饭菜马上就好。”
八月天闷热的要命,在不大地方待几天整个人都发馊了,半个时辰后才从屋里出来,甄妙已将饭菜做好了,催促他们多吃些。
三人实在是饿狠了,今儿摆了一桌子好菜还有酒,吃痛快后便回去歇着了。
甄妙轻手轻脚地回屋里拿东西,突然见男人坐起来了,笑道:“吵醒你了?你睡吧,我这就出去。”
林书安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是我有话同你说,这回考试我自己觉得成,能不能如我愿只能等放榜日才能见分晓。回来路上我问过方兄了,姐姐在秀华家住着,手里有点活没忙完走不开。她孤身一人上路也不安全,待放了榜,若是有好消息,我也好给岳父报个喜,到时候我带姐姐一道回来。”
甄妙悬着的心可算是踏实了,笑着说:“相公有心了,你歇着吧。”
转眼到了放榜那日,甄妙正在灶前做菜,这阵子段娘子会将简单的菜给她练手,好在她争气未出纰漏,段娘子也夸她是当厨娘的料。
“今儿放榜,你收收心,可别将菜给做坏了。”
苏娘将切好的菜送过来,在旁边调侃了一句,她接过将菜倒进锅中,笑道:“那是爷们该操心的事儿,我不会过问。”
“为何?妙娘,家里供读书人不容易吧?一天到晚只知道读书,家中里里外外都得你张罗,我才来那阵瞧你细皮嫩肉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的娘子,背井离乡,吃这么多苦,不委屈吗?”
甄妙面带笑意,委屈?有何可委屈的?与上辈子相比她此生算是在福洞里了。
“我家相公学问好,他又有这份心思,我做为他的妻子本就该做这些,再说为他也是为我。他不是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闲来也会和帮我和婆母干活。我针线活差了些又喜爱做这些,不觉得苦累,倒是我相公白日在学堂念书,晚上回家还要抄书,抄到很晚才歇息,赚了银子也全都交给我,自己不怎么用钱。”
苏娘羡慕不已:“怪不得你死心塌地待他,早就听说你家相公生得一表人才俊朗非凡,改天可得见见。”
一旁揉着酸痛胳膊的段娘子瞥向口无遮拦的苏娘,沉声道:“这话也说得吗?妙娘知你心性不同你计较,若给外人听了去,你这脸面往哪儿搁?不想给外面的人挑着你的错处,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
段娘子鲜少说这般严厉的话,苏娘被吓了一跳,小声同甄妙说:“对不住,我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了,你可别恼我。”
甄妙摇了摇头,将菜盛出来装盘等着前堂小二来端菜,接下来的大菜她还没学会倒不敢献丑了,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刚要干活,来端菜的小二朝她拱了拱手,喜笑颜开道:“林娘子大喜,你家相公中了秀才,位列头名。既能念官学,又能领银子和粮食,享福的日子来喽。他这会儿在外面等你,你快些出去吧。”
老板娘自打撵走那两婆子后就不盯着她们了,一些小事交给段娘子来决定,甄妙出去见考中秀才的相公这是沾喜气的事儿,段娘子自然也不可能拦着。
甄妙解了围裙便跑出去了,满脸都是喜气,相公和她说过,若是成为廪生就能领银子和粮食,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她的相公此时笔直地站在不远处,面目冷然,待瞧见她才绽放出笑意,她控制不住欢喜地跑过去,拽着他的衣摆:“我听说了,相公考中秀才了。”
林书安不顾外人打量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这话该我来说,是,妙娘,我考中了头名,往后你不必为家中生计担心了。”
甄妙笑着说:“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做秀才娘子,我还真是好命。”而她的眼睛里却噙着泪水,正因为经历了上辈子的苦,这会儿才分外珍惜今儿的好。
林书安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我虽喜,但凌兄和方兄此次未中,打算今儿动身回家里去了,我打算和他们一起走,好早点将姐姐接回来。”
甄妙从袖子里掏出荷包塞到他手中:“回家去取来不及了,相公将这个带着,用得着。等姐姐回来,咱们一家人再好好摆一桌,我将鞭炮也给备上。路上小心。”
林书安向来不反驳她的话,她想怎么热闹都随她去,看她如此欢喜,他便知足了。
与甄妙分开后他回家去同母亲说几句话便和好友离开了,官学开学早,他得早些回来去报道。
那天他没告诉妙娘实话是怕她会担心,岳父他们既然揣摩到了方家大公子的心思,这次必然是要逼大姐嫁到方家去的,想来王氏那次之后就动了这个念头。他们一家子搬离镇上,岳父必定认定将来指望不上他们。
三人回到镇上夜已经深了,林书安在凌秀家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置办了些吃食回桃花村了。
有道是冤家路窄,那天他在街上遇到林书晨与他寒暄未曾理会,而眼下两人又共乘一车,车夫同两人寒暄,自然要问起两人考得如何。
林书安回答的含蓄:“尚算满意。”
车夫惊道:“这么说来是考中了?书安当真是给你老林家长脸,你可不能同你爹一样将一肚子学识给荒废了,做个穷教书先生有何用?男儿就该为官报效朝廷。”
车夫走得远听得多,好奇道:“我听说考中什么生有拿银子拿是不是?你是……你回来是给你岳家报喜来了吗?”
林书安点头:“廪生,是有这么回事。报喜是一回事,得了我娘子的吩咐带姐姐回府城,她记挂着饭也吃不好。”
车夫笑道:“府城虽说是个好地方,但你大姨子嫁到方家去也不差,人家好歹是咱们镇上有钱的人家,往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还能拉家里一把,你和妙娘在外面也不用记挂家里不是?这阵子甄大和王氏已经摆着方家老丈人的派头,威风的很,就是你姐姐性子够犟,死活不同意,天天扯着嗓子叫骂,实在是……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怎么都不敢相信是娟娘。”
而林书晨一路上都没开口,只有脸色如黑炭,眼睛里漾满了不甘和嫉妒。
林书安才刚到甄家院外就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紧接着甄娟的歇斯底里的痛骂跟着传来:“你们敢将我卖给方家,我就死,死不成,你们五花大绑了我去方家,你们别想得到一点好处,但凡我得势定要将这个院子砸了,让你们去大街上讨饭受人冷眼。放我出去,妙娘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王氏坐在墙根下嗑瓜子,眼看儿子蹲下又要捡瓜子皮,赶忙拦下来:“多脏啊,往后你就是小少爷了,到时候穿金戴银吃好的,不稀罕这些粗玩意儿。”
王氏将磕好的瓜子仁喂给儿子,优哉游哉地说:“娟娘啊,这由不得你。我知道你恨我,是,我以前对不住你们,多少年的事儿了,我和你们赔过不是了,你就大度点别和二娘计较了。人家方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家里又有钱,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人家瞧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妹妹能耐了只管她的夫家,你看看我和你爹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你弟弟,甄家就这么一根苗,你们得对他好,得向着他,往后他长大了也好给你们撑腰。”
“我呸,熬死我给你养孩子?想的美,瞧瞧别人家两岁孩童如今什么样儿,再瞅你儿子,我积德不说难听话,你敢让我不痛快,我咒你们不得好死。”
甄娟此时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她骂得狠,可脸上全是泪水。
此时她像是重新回到了在焦家那些年的日子,整个人像被泡在水里没法呼吸,只盼着谁能来救一救她,她舍不得走到那一步。
“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干脆也别讲什么情分,方家既然要你,那我一口价将你卖过去,你便是在方家闹的是死是活,也与我无关。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甄家闹得鸡飞狗跳,村里人全都听到了,听着都尴尬地摸了下鼻头,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他们也不好掺和,再说王氏真是嚣张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林书安将手里的点心给了一边的小孩,旁边的大人欣喜不已,就那么荡了一下便闻到里面是什么好东西,欣喜又感激,冲着里面嚷嚷:“王氏,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林秀才回来了,你欺负她娘子的姐姐,你不想活了?”
王氏这两天时常同甄娟对骂,还真没料到林书安会回来,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即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一个穷酸秀才要是考不上举人进不了京,都是白搭,哪儿有花不完的银子实在?当即道:“姑爷来了啊?中秀才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你爹还在地里忙活没回来,要不你等一阵?对了,甄妙怎么没和你一道回来?”
林书安只是问她:“我有话要与姐姐说,这是何意?”
屋里的甄娟听到林书安的声音当即来了精神,不停地拍着门喊:“妹夫,你快帮我,让我出去。”
王氏生怕林书安断了自己的财路,张开双臂阻拦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女子出嫁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不规矩,为家中招来闲言碎语。”
林书安眼睛微眯,冷笑一声:“朝廷准许父母干预女儿婚假,可没准许后娘卖他人儿女的,你与人贩子有何不同?你执意如此,我便去县衙告状去,让姐姐和你将以前的事儿好好掰扯清楚。”
王氏吓得吞了吞口水,依旧不舍得这笔钱落了空:“我看在你是甄妙相公,又中了秀才的份上同你好声好气的说话,你说到底是个外人,回去念你的书去,不该你管的事儿别掺和。你摸良心说说,自打甄妙嫁到你们家,什么好的不是进了你们林家人的腰包,我们娘家人得了什么好处?她爹累死累活吃不上一顿好的,我儿子瘦成什么样儿了?你们眼里没我们做父母的,还不许我们自己想法子?”
院外看热闹的人故意道:“你儿子哪儿瘦了?这才两岁多就胖成这样,一点都不像咱们村里的娃娃,你这是拿他当富家公子哥儿养的吧?你这不是给人妙娘出难题?家里供读书人你当容易?怎么光看叫花子过年没见人挨打呢?”
林书安径直越过她走进堂屋,对着那道门说了句:“姐姐让开些,”
咚地一声,一脚将门给踹开了……
第90章 该不会是逗我吧?
甄娟回到镇上安慰过顾山爹娘,原本想住两天便回府城,不知是谁把她回来的事告诉了甄大,她在秀华家中帮着捏包子,才刚拿起包子皮,甄大就带人闯进来,不顾秀华阻拦,气急败坏将她拉回家。
她自之前掉了孩子身体微虚,敌不过爹的力气,怕她跑了,就这么将她锁在屋里。
妹夫将门踹开,她憋了几天的泪终于决堤,朦胧中看到王氏还欲进来阻拦,未消下去的火气腾地窜上来,冲过去扯着王氏就是一阵捶打。
“你不就是欺负我没依靠,凭什么三番两次的将我卖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骡子牲口。心肠歹毒的恶妇,你不得好死!”
新仇旧恨全堆在今天,甄娟疯了一般,无奈他们怕她借机跑了昨儿就没给她吃饭,此刻浑身发软无力,反被王氏给制住。
村里上了年纪的无不知甄家姐妹俩受的什么罪,这会儿瞧着更觉可怜,无不指责王氏心狠手辣,这后娘当的太过分,不为儿子积德。
好在陈伯娘冲出来将甄娟护在身后,不客气地推了王氏一把:“你收敛点吧,也不怕孩子娘半夜找你算账。”
陈伯娘心疼地看着甄娟,听到她肚子里传来声音,惊道:“作孽的,这是饿了多久?这阵子我娘家兄弟嫁女儿,没在家,断不能让你吃了这等苦头。去伯娘家里去,书安一道来吧,如今你是秀才公了,伯娘给你道喜,你娘如今可好?她是个有福气的。”
林书安应道:“回您的话,我娘近来身体不错,伯娘若是得空同秀华一道去府城住两天。”
陈伯娘扶着甄娟笑道:“要去的。”
没走几步远被一锦衣公子拦了去路,甄娟看向来人的眼睛里淬了毒,哪怕浑身无力依旧咬牙切齿指着他咒骂:“你同她一样不得好死,滚,别让我看见你。”
方子凌自知晓她回来一直克制不去见她,原想等她熬过这阵子再同她好好说说话儿,横竖她嫁过来,自己定然不会亏待她。又听闻她被他父亲带回了家,心里更踏实。
直到听弟弟说林书安这次回来是要带娟娘回府城,他忙赶了过来,不想话都未说一句竟得来她咒自己死的话。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许久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地笑:“这是何意?”
甄娟压着越发疼痛的腹部,咬牙道:“不是你他们怎么会把我关起来?别装模作样了。”
方子凌锐利的眼似箭射向王氏,王氏赶紧低头恨不得缩进地里,肩膀颤抖,又不死心的说:“她不认我,她爹总做得了她的主。”
甄娟仰头望天,红着眼睛轻呵一声,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散尽,冷声道:“今儿劳烦各位叔伯伯娘婶子做个见证,娟娘命苦受不得这等磋磨践踏,亲爹要害我,我只能逃命去。往后我同身后这家人再无瓜葛,不论生死永不再见。”
这话可是大不孝,若要真理论起来娟娘讨不到半点好,赶来看热闹的纷纷劝起来。
“往后他若是容不下我,我绞了这头发到庵堂当姑子去,也好躲个清静。”
方子凌喉头微涩,胸闷难耐,深呼吸一口气,丝丝痛意蔓延向四肢百骸,宽袖下拳头紧攥,指骨泛白,指甲嵌入肉中,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去,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咒他死,误解他,都无妨,可她竟狠心到要去做无欲无求的姑子,而他竟真不敢去纠缠。
人到死那一刻最渴望的是生,反而看似活着却如同‘死’了一般让他害怕。
马车驶离桃花村,他掀起帘子望向甄娟走过的路,空荡荡,了无人影。
游魂一般下了马车,才进府,表妹急匆匆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追问:“林书安回来了?你去见他怎么不叫我?
方子凌拉开她的手,眼波微转,无声走回自己院子。
陆小姐一脸莫名,提起裙摆快步跟过去,跨过门槛进来,见表哥直挺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着屋顶,跟没了魂似的,愣是被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轻轻推了他一下,难得温柔:“表哥,你怎么了?在哪儿受委屈了?我给你出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