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急得来回踱步,她知道不是这样,可眼下姐姐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就算不同意也阻拦不了什么。
甄娟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子凌,方子凌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性子,颇为人模人样地说:“妹妹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姐姐受了委屈。往后我们家住得这般近,你若是信不过可时常去府上看她,我若真亏待了她,任凭处置。”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提前书写好的字据:“若我有违背,就照上边写的来处置我就是,我绝无怨言。”
甄妙信不过他:“你若不认,我们又拿你如何?方公子做的什么买卖,我还是清楚的。”
方子凌笑了一声:“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在外面做买卖靠的都是诚信,我又不是土匪,靠打家劫舍发财。”
林如婉和父亲去外面玩得满头大汗,明明两眼皮都开始打架,瞧见姨母坐在树下,猴急地跑过来钻进她怀里,将装在小荷包里的麻糖拿出来往甄娟嘴里塞。
甄娟顿时眉开眼笑:“没白疼丫头,真好吃。”
方子凌见状在旁边蹲下来,从怀里拿了块成色极好的玉佩,递过来。
林如婉不能免俗地喜爱这些漂亮东西,甄妙在一旁出声阻拦,甄娟笑着说没事,她喜欢就拿着。
方子凌也在一边哄孩子改口:“如婉喜欢的话,姨夫家里还有很多,以后自己来家里挑好不好?”
林如婉第一次听到姨夫这个人,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什么是姨夫?”
“就是你姨母丈夫,往后我们是一家人。”方子凌难得有耐心给她解释。
林如婉看了眼爹娘,继续开口问道:“是不是姨母要和你走,往后就不在家里住了?”
“你可以来我家玩,或是一直住下去也成。姨夫家里院子大,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林婉如将爱不释手的玉佩塞入他的怀里,冷了脸:“我要和姨母睡,不要姨夫,还给你。”
甄娟怜爱地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发,笑道:“傻丫头。”
她原本担心方子凌会发脾气,余光瞥见他只是笑了笑,站起身,看向甄妙两口子:“我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改日我会让媒人上门来提亲。婉如这孩子挺可爱,性子率真敢说敢做,待我和娟娘的亲事办了,让她时常到我家中去玩。”
方子凌眼睛低垂看到甄娟看向宛如的眼底荡漾着他从未见过的柔光,只要她喜欢,他做什么都成。
若是将来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她也该像今日这般吧?眼底皆是柔情,永远笑着,待他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会再如之前冷淡,他明白,此刻的她定然不会喜欢他。他已经强求了她一回,往后能否地久天长,恩爱和鸣只盼她能爱屋及乌,将来看在孩子的份上对他多些好感。
方子凌最后还是将那枚玉佩给留下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子,甄娟走到沉默不言的妹妹身边说:“生气了?这事儿没提前和你说是我不对。他也没那么差,他家不嫌弃我出身低微,嫁过去便能做少奶奶,花不完的银子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命。”
“可我觉得方子凌不像是能靠得住的人,你当初那般厌恶他,如今却又向着他,如何都说不过去。若是为了我与相公,你让我有什么脸面面对你?”
“一辈子的事,我岂会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与你们无关,你就当我不想再吃苦了,贪图富贵,成不成?”
甄妙和她是亲姐妹还能不知道她压根不是这种人,可眼下她将话说道这种地步,甄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放弃,但是咱们说好,你若在他家受了委屈你得同我说,我这个娘家姐妹可不许你将那些事压在心里。”
甄娟笑着应下来:“我听你的就是。亲事,我打算回去办。你们一家子好不容易在府城站稳了脚跟,王氏那个不要脸的寻到了地儿,常常阴魂不散来找你们怎么成?在镇上,方家向来不好惹,他们便是有心也得掂量掂量。”
甄妙勾了勾嘴角:“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既然这么说,那听你的便是。”
这几年甄妙都抽不出空回桃花村,每到清明时节,只在家里祭拜。如今饭馆一半也算是自家的营生,更是不得闲,但姐姐嫁人这样的大事,甄妙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甄妙也知道姐姐还有另一层顾虑,那就是相公若是考中了,前途自然不差,加之有心人挑拨,虽说他们不放在心上,若是生了麻烦一样得费心收拾。
甄娟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笑道:“你们放心往前走便是,后面的琐事都有姐姐帮你扛着,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姐姐护着你。”
放榜那天天光大好,抬头望向漂浮着白云的天空,几只鸟儿在空中悠哉盘旋。
林书安正在家中教吵闹着要学写字的女儿练字,他握着女儿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书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随着他的力道在纸上游走,咯咯笑得欢快不已。
林母正在院子里喂今年新养的几只鸡,听它们咕咕地叫着欢快,养得又肥,笑着说:“吃饱了多下蛋,我们家小丫头就爱吃蛋饼。”
冷不丁外面传来一阵敲锣声,鸡受了惊讶,一下子全都散开了,林母丢下手里的碗,快步朝门口跑去,刚打开门,人已经道门前了,客气地同她行了一礼:“请问这可是林举人家?”
“正是正是。”
“大喜了,林举人这次乡试考中头名解元,您是解元母亲吧?老太太好福气。”
邻里乡亲全跟在报喜人身后同林母道贺,向来的清冷的家门口今儿围了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林母喜极而泣:“多谢多谢。”
甄娟从院子里出来往报喜人手里塞了喜钱,笑道:“劳烦你跑这一趟,这些拿去叫壶茶吃点点心。”
报喜人低头一瞧,可是不少呢,沾了喜气,笑得更欢畅嘴里也甜:“林举人这等学识渊博之人往后必然位列朝堂做大官。”
“借你吉言了。”
甄娟扶着林母笑道:“这是大好事,您该笑才是。”
“对对,我是该笑,看我,光顾着我们乐了,得赶紧告诉妙娘,好让她安心,咱们家最担心的就是她。”
府城大见识广,见了秀才多是说穷酸秀才,一副瞧不上眼的模样,对举人尤其是解元态度却大为不同,毕竟中举后已经有了当官的资格,整个家族都是莫大的荣耀。
邻里皆知他们一家是外来人,上了年纪的无不羡慕林母的福气,儿子中了举人,往后就是举人娘了,儿媳也是手艺极好的掌勺娘子,一家人日子红红火火。
不等甄娟到饭馆,小二已经从食客那里听来林娘子相公中举的消息,争着同甄妙道喜,举人娘子喊个不停。
甄妙又惊又喜乐得合不拢嘴,没多久又见姐姐来了,想来也是为了告知她这个好消息,姐妹俩拥着又笑又哭。
甄娟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笑道:“我妹妹才是这天底下最有眼光的人,给自己选了门上好的亲事。你瞧着吧,接下来上门道喜的人估计多的很。”
甄妙笑:“我一开始图的也不过是他这个人,如今也算是意外之喜,今儿我早些回去,做些好的庆贺。”
不光食客就连段娘子和苏娘她们听闻都来同她道喜,无不羡慕她是个有福气的人。人长得漂亮,还勤快肯干不抱怨,做菜又有天分,这才短短数月,来饭馆用饭的人当中不乏有些大老爷,生意也越来越好,如今又是举人娘子,这可真是块活招牌,谁都想来沾沾喜气吧?
甄妙回到家看自家女儿皱眉一脸不快,问及才知家里阿里道喜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一堆人,她原本和爹爹一起练字,后来只能一人在纸上勾画,那狗爬似的鬼画符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而现在林书安还在屋里同两人说话,来人是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友人,方子辰和凌秀。
“中了举人好处多的很,既然那些有钱大老爷有心结实,你为何却将人打发走了?”
方子辰喝了口茶,笑道:“凌兄怕是不知,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他们可不是欣赏林兄的才气,而是想攀上林兄这层关系,待林兄将来成为朝中大官好借着这点小恩惠办大事罢了。他们的银子岂能白花了?林兄不收想来不是爱财之人,再加上如今有嫂夫人养着,这些财务自然入不了眼。”
林书安笑道:“不明来路的钱财,就和那蛇临末会反咬一口,倒不如远着些,方能平安。”
凌秀羡慕道:“明儿林兄要去赴鹿鸣宴,想来届时府城有头脸的人物皆会露面,这可是广结人脉的好机会。”
方子辰对这话可不认同:“林兄岂是这等俗人?要说能耐,我方家也不差,不照样不被林兄放在眼里?林兄是聪明人,要想往上爬,不相干的人还是少理会的好,免得招惹些莫名其妙的闲言碎语,到时候可真是有苦难言。”
凌秀笑了笑,说道:“做人不能太过死心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我倒是羡慕林兄,若我能有这般本事,我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你们也知道我家中营生,虽说不缺银子,可没人看得起我,偏我自己也不争气,今年院试又未中,说是回去接手家中的买卖,我这心里总是不甘心。只有读书考取功名,当了官才能光耀门楣,让当初那些欺负我的人高看我。”
林书安皱了皱眉:“凌兄这话不对,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何必将那些人放在心上?当将心态方平缓,切勿急躁生乱。”
方子辰在凌秀发呆的时候冲林书安摇了摇头。
这一晚上凌秀抱着酒坛子喝个没完,突然笑起来:“到时候林兄的名字也会刻在恩科乡试题名碑上,解元多风光。”
两人将大醉的凌秀安顿好,方子辰手负在身后,一副老成模样:“凌兄心浮气躁,这心怕是不稳,真怕他一个歪念走错了路,你看他连劝都听不进去。”
林书安无奈道:“这条路终归难走,考中风光,考不中愈发消磨人的意志,走什么路全看他自己。你呢?确定不考了?”
方子辰笑:“到底不是那块料,如今我们两家也算是亲家了,沾沾你的光就是了。我娘张罗着给我说亲,心心念念地想抱孙子,倒没想到我哥先要成亲了。”
林书安中举是大好事,一家人也只是坐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饭菜,自然方子凌也来了,两手空空来的,美名曰:“外人才带东西,自家人不见外。而且我可听说了,那日来送礼的人回去时全都原封不动带回去了。”
自从甄娟表明自己会和方子凌成亲后,他们一家人待方子辰稍微和气了些。
“我们两家往后就是亲家了,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我自然也得收敛些,若是因为我给你带来麻烦,只怕你姐姐不会轻饶了我。”
甄娟正拿着筷子喂孩子,闻言顿了顿,知道那人盯着自己也没理会。
至于鹿鸣宴,林书安本就是安静少言的性子,在一旁安静吃饭。
觥筹交错间,有一位陆姓老爷向他敬酒,他不好推却只得饮下。
“林举人生得一表人才又颇有学识,怎么早早成亲了呢?平日里无人一起谈论诗词歌赋,抚琴品茶很是无趣吧?”
林书安拇指摩挲着杯壁,只是笑了笑,不出声。
“实不相瞒,我家中有一女儿,琴棋书画皆佳,若林举人有意不妨见见?”
林书安倒不知自己何处长的像陈世美,摇头道:“那倒不必了,我闲暇时不喜谈论诗书,至于抚琴品茶,我一粗人也品不来这等雅物,有负老爷美意。”
他未久待便借口家中有事离开了,每每想起对这些人颇为鄙夷,自然这些话也不会和家人说。
让他没想到的是,原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不想那位陆小姐竟找上门来,他们一家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已出声质问:“我爹有意将我许给你,你为何不答应?”
平地一声雷,让难得在一起吃饭的林家众人全都吓了一跳,甄妙更是一脸不可置信,这些年她和林书安的十分恩爱,往后一家人日子也过得欢喜,却未想过像林书安这般男子,将来功成名就,自然入得了名门贵女的眼。
中了举人便有府城的小姐,若是中了状元呢?
林母安抚地拍了拍儿媳的手,让她不要理会,交给林书安就是。
今儿甄妙做了几道拿手的大菜,林书安虽不挑食,但对娘子的好手艺十分喜爱,连饭都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馋瘾刚被吊起,来了个不速之客,坏了他的兴致,再听那些话更让他一脸不快。
他鲜少同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方才瞧见妙娘脸色发白,便知道她定是多想了,气恼这没眼色的人上门来扰清净,不客气道:“为何要理会,我已有妻儿,家人和睦,倒是小姐该自重。”
“她不过一乡下妇人,粗鄙不堪,又不能识文断字,对你无任何助力,聪明人都知该作何选择。”
林书安的脸色更加难看,清润好听的嗓音中带着警告与厌恶:“堂堂一府的小姐口出浊言,不知分寸,跑到别人家中大放厥词,真要论粗鄙,是谁粗鄙?自己走还是待……”
林母抢先接下儿子的话,站起身:“听小姐口气想来是瞧不上我们乡下妇人,那可真不巧,我就是个乡下妇人,我是他娘,我们一家人未招惹你,你一进门不是粗鄙就是肖想别人的丈夫,这难道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趁早给我滚,不然我笤帚扫你出去。”
甄娟瞧着这位小姐分外眼熟,突然想到方子凌母亲便姓陆,娘家在府城也是有头脸的人,最为疼宠家中幺女,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兄妹俩真是一个德行,她倒是觉得这两人才最为相配,若是她未来的婆母能早些给这两人定了亲事,也就不会有今儿这么多事了。
甄娟笑了一声:“你是方子凌的小表妹吧?陆小姐,耍横也要看清地方。我好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将来你也得恭恭敬敬地称我一声表嫂。”
陆小姐好不容易忍到林书安高中,迫不及待想全自己的梦,对这位还未过门的表嫂全然不放在眼中:“就算嫁入方家,你也不过是个走了些许好运的乡下人,真以为能在我面前摆什么长辈身份?我那位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人,男人骨子里向来对得不到的人趋之若鹜,但得到了转身又丢的也比比皆是。奉劝你一句,乖一点方家还能容你到老,若是不识抬举,等着被休吧。”
甄娟虽然一早知道自己无非就是这么个下场,但这会儿被人戳破,心上依旧一阵寒凉。
林书安厌恶地瞥了一眼那被惯坏的娇小姐,在众人注视下走出门,那陆小姐得意地冲几人冷哼一声,跟着就要出去,却不想那人很快回来,身后还跟了几个脏兮兮的叫花子。
“将她给我拖出去。”
陆小姐今儿来是特地打扮过的,一身上好的料子,金线绣的纹路在泰阳光下熠熠生辉,被那脏兮兮的乞丐一抓,赫然印上了几个黑乎乎的手掌印,那让人几欲作呕的怪味让她烦躁地挣扎。
任凭她如何呼喊,林书安只是当着她的面将大门给关上了,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
已经走到门外那乞丐还不松手,径直将她拖到大街上,惹来无数路人注视,陆小姐简直羞臊死了。
尤其正逢与自己向来不对付的魏家小姐出来逛街,半点不不客气地说:“听闻你对咱们的举人老爷有心思,怎么却和一帮乞丐混在一起?莫不是我们听错了?说来那位林举人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那位老大人点名要见他呢。看来人家往后前途无量,显然瞧不上你呢。”
陆小姐狼狈地甩开那几个乞丐,自己最爱的衣裳上满是黑手掌印,整个人都要羞臊死,她从小到大未受过这种委屈,抹着泪珠儿回家去了。
而此时方子凌正和舅舅在客厅里说话,冷不丁瞧见女儿走进来,笑道:“多亏你来提醒我,不然我也怕是犯了糊涂。”
待女儿走进来,看她那副狼狈样,陆老爷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谁欺负你了?”
方子凌看到这个向来嚣张跋扈的表妹这般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小姐却像见了救星一般,哭诉道:“那林书安不识抬举,他家人欺负我便罢了,他还喊了一堆叫花子将我拖到大街上羞辱。爹,女儿的脸面全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