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杨羽裳眼角流淌下来的一滴泪!
羽裳,她……她听到了我们的话?羽裳,她……还在牵挂我?
狄青血涌如潮,脸白似纸,霍然扑过去,跪伏在水晶棺旁,手指去触杨羽裳嘴角的那滴泪。他似要想拭去那伤心的泪,却又怕自己手伸过去,那滴眼泪并不存在,一只手战栗着抽搐,始终没有贴近,只是悲伤叫道:“羽裳?!”
没有反应,只有那滴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如梦如幻。
狄青身躯晃了两晃,终于坚定的站起来,凝望着杨羽裳良久,泪水顺着腮边流淌,心中莫名有了勇气,有了信念,有了无边的决心。
没谁知道,那滴泪在狄青的心目中,有多沉重的意义?
他心中那刻只是道:“羽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你等我!”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这才下定了决心,霍然转身,对八王爷道:“伯父……”
八王爷已道:“我去找太后。你不妨……去看看羽裳的家人。我……就不去了。”
狄青这才想起杨念恩,不知他是否早知道这个消息,于情于理,他都要去看望。一想到这里,狄青点头道:“好。”
他大踏步的离去,走到宫门前,本待转身再望杨羽裳一眼,终于还是忍住。
他虽没有去望杨羽裳,但杨羽裳的影子,早就铭刻在他的脑海。
狄青出了禁中,径直向杨府走去,路上喧哗吵闹,可与他无关。他就那么茫然的走,忘记伤、忽略了痛,脑海中只余一个念头,香巴拉——究竟是否存在?
不知行了多久,他又到了麦秸巷旁,不由止住了脚步。
往事一幕幕、一重重再次涌上心头。
梅树的那面,似乎又有那如雪的女子,轻盈笑、狡黠的笑、柔情的笑……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狄青蓦地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又像被千斤巨锤击中,眼前发黑,泪滴欲垂……
君子仍在,伊人飘渺。
狄青没有落泪,他反倒昂起头来。他这几日,流了太多的泪,得知香巴拉的那一刻,就已决定,再不落泪,他要坚强下去,等待奇迹的出现。
一咬牙,出了巷口,狄青神色恍惚,不经意的撞在一人身上。
那人“哎呦”了声,踉跄后退。
狄青心中有分歉然,伸手去扶。遽然间,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面,一颗心也要跳出胸膛。
他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可一只手电闪般抓出,抓住了那人,死死的——有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那人皱了下眉头,向狄青看来,目光中也有分诧异。那人额头宽广,颌下短髭,虽着粗布麻衣,神色中,隐约有出尘之意。
狄青见到那人时,身躯巨震,抓住那人再不肯放手,嗄声道:“邵……先生,是你?”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时候,竟能看到邵雍!
那人正是陈抟的隔代弟子——邵雍!狄青和他,本有过一面之缘。
不知多久,狄青回过神来,见自己掐得邵雍皱眉,慌忙松开了手,歉然道:“邵先生,你别走。我请你莫要走。”
邵雍道:“你是……狄青!”他竟一眼就认出了狄青,他的眼中,已有分怜悯之意。是不是这个出尘的隐士,已从狄青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狄青微喜道:“是啊,邵先生,我是狄青。你当初给我算过一次命的……”
邵雍点头道:“我记得。你……想要我做什么?”他脸上怜惜之意更浓,可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狄青忙道:“我听说先生直如神仙般,事事算得很准。你……会医病吗?”他一时间只想着杨羽裳的事,忍不住开口询问。
邵雍叹息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我帮不了你。”
狄青一怔,“你怎么知道无法帮我呢?”
邵雍道:“你和天子交往过密,想必能请他帮手。大内中太医无数你不去求,你若求医,我如何比得上那些太医呢?”
狄青没想到邵雍不是捕头,可看起来,比叶知秋推算的还要准确。连连点头道:“邵先生说的是。我只想求你给我算一卦。”
“我这一生,只给一个人算一次,我已经给你算过一卦了。”邵雍叹气道:“恕我不能帮你了。”
狄青一怔,勃然大怒,叫道:“上次是你硬要给我算的,不能算的!”他愤怒中夹杂着伤心,转瞬想到有求于人,恳求道:“邵先生,你上次给我算命,我就让你算。礼尚往来,这次我求你算,你怎么说也给个面子,好不好?”
邵雍道:“狄青,我有三不算,当时从师时,就曾立下了规矩,不能破誓。”
狄青喝道:“哪个三不算?”他牙关紧咬,已要举起了拳头。
“算过一次的人不算,无缘之人不算,威胁我的人不算。”邵雍笑容有分苦涩。
狄青一想,自己好像已占了不算的三条,慌忙放下了拳头,赔笑道:“你在巩县那次算不上,强算不算。我和你肯定是有缘,不然怎么会两次见面,我哪里威胁你了?”把手背到了身后,狄青笑容中,满是凄然。
邵雍望了狄青良久,叹口气道:“不行的。狄青,我并非不想帮你,但我不能破誓。”说罢转身要走。
狄青一把抓住了邵雍的衣领,挥起拳头道:“你若不给我算上一卦,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他怒目圆睁,脸色狰狞,可就是那般狰狞,眼中还有无边的哀伤悲痛。
他不想这样的。可他如何能放弃这个机会?
邵雍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话,“你打死我,我也不算。”
狄青望着邵雍的从容,一口气泄了出去,缓缓的松开手,为邵雍整整衣襟,失神道:“邵先生,对不住,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