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宫来了这么多女人,纯粹是给皇帝作陪的啰?陪吃陪睡,还要在最后一天陪散心?幸好李子恒向来不待见自己,用不着她来陪,不然简直雪上加霜。王罗西每天早上都把脸皱成了苦瓜,唉声叹气地目送浩浩荡荡的人马进入围场,晚上再长吁短叹地看着队伍拖着数不清的野兔、山鸡和狍子回来。
还不如在安宁候府的时候呢,那会儿自己要想出去打个猎,谁能拦着?
第十四天清晨,下人为皇后准备了轻薄的白色衫袍,看那长摆宽袖,骑起马来定然飘飘欲飞,宛如仙子临世。可皇后捧着自己悄悄带来的八斗黑漆弓摸了又摸,终于咬咬牙,将头发高高一束,套上了从箱底翻出的轻甲。
王罗西一出门就看到王魏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那匹马通体漆黑,四蹄边上却生者毫无杂色的白毛,竟是匹“乌云盖雪”。王罗西一看到就眼前一亮。
王魏看到妹妹的装束,却是眼神黯了黯,安慰道:“西西今日打猎,定是无法尽兴了,为兄特意为你挑了一匹好马,至少能让你骑个畅快。”
人在孤独的时候,会轻易忘记难过这种情绪的威力。王罗西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了,可是听哥哥这么一说,她心里关了好久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王魏疼惜地用大拇指轻轻抚上了妹妹高高撅起又紧紧往下抿的嘴唇,认真地向她保证:“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围场有什么可稀罕的,我们从小猎到大,早就腻了。哥哥以后一定会带你去更大的地方打猎,去山林,去草原,让你玩个够!”
王罗西虽然有些不信,但心里还是高兴得很,一下抓住那“乌云盖雪”的鬃毛飞身上马,低头对哥哥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可以食言!”
王魏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罗西满意了,于是咯咯笑着,双腿一夹,催着马头也不回地小跑向了队伍。王魏身为马帅,需侍卫皇帝左右,他随即也上了自己的马来到皇帝身边。他回头看了一眼缀在一群宫妃后边大大方方向自己招手的妹妹,眼里盛满了笑意,被皇帝意味不明地瞪了一眼才瞬间收敛。
王罗西略显嫌弃地扫了一眼那些彩裙迤逦、争先恐后往李子恒身边挤的宫妃,腹诽道:穿成这样,隔着八里地就被猎物发现了!
她默默停在了队伍末尾,却不想在这里看到了同样一身轻甲的德妃。德妃身材高大,平日挤在宫装里总显得有些局促,今日一身劲装竟衬得她轻盈矫健、身姿不凡,王罗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呼,原来是聂昭容的马儿不知何故受了惊,竟然几下弹跳把聂昭容甩了下来。而聂昭容的位置恰好在皇帝身边,皇帝立即翻身下马,把美人稳稳接在怀里。
“现在就要出发了,聂昭容便与朕同乘一骑吧。”皇帝下令了,聂昭容含羞带怯地道了谢。ΓǒūωěиⓌù.dě(rouwenwu.de)
“看见了吗?会示弱的人才会被人当成宝① 。”德妃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王罗西的旁边,面无表情地说。
王罗西朝她一瞟眼,回过头来,口中道:“你看到的是那个女人,我看到的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只要你足够强大了,有的想要被你当成宝的人抢着来宝贝你。”
德妃似有些动容:“可是当示弱的那一方比较轻松。”
王罗西又斜觑了她一眼:“你说得头头是道,自己怎么不过去?”
德妃沉默半晌,道:“我也不屑。”
看着队伍缓缓开拔了,她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王罗西:“臣妾听闻皇后素善骑射?”
王罗西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毫不谦虚地说:“是又如何?”
“臣妾在北方草原长大,自小随父亲学习骑射,对狩猎也略通一二,不知皇后可敢与臣妾比试一番?”
“这围场都被扫荡了半个月了,哪里还有多少猎物?”王罗西愤愤地哼了一声。
“你敢不敢吧?”
“这有什么不敢的!”王罗西的音量一下提高了,她身下的马儿自己就要跟着队伍往前走,被她扯着缰绳一把拉住:“本宫年年都在这谢庄围场狩猎,对这里熟悉得很,让你先走半柱香时间!”
“那昭明恭敬不如从命!”德妃也不客气,左腿往马屁股上一踢,一阵烟似的蹿了出去。
李昭明。皇后看着德妃的背影,第一次认真记下了她的名字。想必她的父母也曾希望她成为昭明万物的太阳,最后却依然心甘情愿送她来成了拱衬月亮的一颗星子。这权欲,当真能让人变化如此之大?
……
虽然夸下海口让了李昭明半炷香,但是王罗西完全是虚张声势。围场里本来就应该不剩多少活物了,再给前面的人马这么一踩踏,活物留下的踪迹恐怕全都会被掩盖。
王罗西心里着急,赶走了身边过于显眼的侍从,专往人烟稀少的草木茂密处走。走了两个多时辰之后依然一无所获,心急如焚的她干脆下了马,在地上细细寻找被动物压折的草丛。
突然,马儿突然抬起一对前蹄嘶鸣起来,随即头向左一扬,奋力挣脱了缰绳往密林深处跑去。速度之快,让王罗西伸手去捞缰绳都扑了个空。
王罗西正要去追,却听身侧传来一阵沉沉的低吼,她面色一僵,转头看到一只一人多长的黄褐纹猛虎大张血口,流着涎水死死盯着自己。
为什么会有老虎!!!王罗西大惊失色。这里明明还不算太深,并不是老虎的一般活动范围。难道是前几天狩猎的人把动物都赶尽杀绝了,逼得老虎离了领地外出觅食?那它现在岂不是很饿???
王罗西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身后的土丘上,这一下真是避无可避了。她只见过一次老虎,还是个死的。约莫是十岁那年,她才刚刚会射箭,跟着父亲和兄长来了谢庄围场凑热闹。某一天大家都回得很晚,快半夜的时候才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拖着一只满身箭矢的死虎回来,营地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庆功的宴席举办了一整夜。
那可是七八个人围攻了一整天才磨死的老虎啊!王罗西记得还有一名侍从被生生撕断了一条腿下来,模样极其可怖。自己孤身一人,岂不是要交待在这里?如果早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围场,前几天怎么着也要破了那规矩,入内骑射一番。
对了,射箭,我的箭呢?王罗西冷静了一下,右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她这才想起之前嫌箭筒麻烦,把它绑在了马身上,现在被马带跑了。
王罗西更慌了,但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紧盯住面前猛虎。她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露出半分怯意,因为猛兽会抓住猎物最微小破绽,一击毙命。
猛虎步步逼近,王罗西的右手紧紧按上了腰间的一把匕首,决定以命相搏。此时,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心下一喜,也不管丢不丢面子了,大喊道:“救命啊!”
猛虎对于猎物的垂死挣扎十分不满,蓦地一个跃身就扑向了王罗西,她往右边一滚堪堪躲过,左肩上却被利爪抓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王罗西痛得一声轻嘶,右手却丝毫没有松开腰上的匕首,现在可没有空隙去管左肩上那半寸深的伤口。那扑空的猛虎已经灵巧地一闪身,再次堵住了猎物的去路。
“皇后娘娘!”前方传来“得得”的马蹄声,然后是一声女子的惊呼,王罗西微微一抬头,看到德妃单人匹马从林间跑了出来。
完了,这不是又要搭上一条命吗!王罗西咬咬牙,冲李昭明喊道:“你快走,去叫人来!”
“哪有时间叫人!这畜生一瞬就能咬碎了你的头!”李昭明急急忙忙地张弓搭箭,身下的坐骑却是惊慌失措,不听使唤地左突右跳,李昭明射了几箭都只从猛虎的皮毛侧边擦过,她心急如焚地就想下马。
“你可先坐稳了吧!你现在下马是心疼他晚饭吃我一个不管饱?”王罗西急得大叫。李昭明这才清醒过来,停下了下马的动作,继续射出一支又一支的箭矢。
时不时从身旁的利箭让猛虎有了些许忌惮,它动作慢了下来,围着猎物打转。突然,它一个俯身咬向猎物的腿部,王罗西一个侧身闪过,同时拔出匕首,瞅准了时机狠狠向猛虎的颈部扎去。
不想这老虎的皮毛坚硬非常,王罗西双手握匕全力一刺才不过没入皮下寸许,反倒被那猛虎一个甩头把匕首拍飞了。
现在猛虎和王罗西离得极近,李昭明不敢再射了,她驱着依旧焦躁不安的坐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周围来来回回地寻找角度。
手无寸铁的感觉可太不妙了。与猛虎周旋中,王罗西不动神色地慢慢靠近了插在地上的一支箭矢,一把将它拔了出来。谁知这猛虎也是极聪明的,看王罗西分神去拔箭,又一次跃起,扑向猎物。躲闪不及的王罗西被猛虎得了手,按在身下,但她也抓着手中的箭矢死死抵住猛虎的咽喉,让它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皇后娘娘!”李昭明心急如焚,大喊道:“救命啊!快来救人啊!”
远处的密林中竟真的传来密密麻麻的马蹄声。王罗西被猛虎庞大的身躯压制在地上,感受着马蹄的震动由远及近,然后听到李子恒歇斯底里的喊声 :“王罗西!”
这边李子恒伸手去摸弓箭,才发现自己当时带那女人骑马诸多不便,就把弓箭取了下来交给侍从,这时候再去要已经来不及了,李子恒抽出身边侍从的佩剑就直接滚下马来,不要命地往前冲过去。
皇帝身边几名侍从已经搭上了弓箭,却是投鼠忌器,恐伤及皇后而迟迟不敢射出。这一犹豫就错过了最佳时机。而那猛虎见已陷入包围,竟是一副鱼死网破之相,一个猛偏头擦过了王罗西手中的箭矢,不管不顾地朝猎物的脖颈咬去,而此时持剑的李子恒尚在十步之外,情况万分危急。
突然,一人一骑从队伍中高高蹿出,一支利箭从拉得满满当当的弓弦中笔直射出,横向穿透了猛虎的两只眼珠,拖着猛虎沉重的身躯钉在了地上,箭尖还没入地里叁寸有余,徒留尾羽在一只眼珠之外震颤嗡鸣。
“西西!”那人飞身下马拉起地上的女子,紧紧抱在怀里。一旁的人马见猛虎受制,纷纷挽弓,一阵箭雨就把地上的兽躯扎成了刺猬。
“哥哥……”终于松了气的王罗西瘫倒在兄长的怀里,心有余悸。
“没事了,只要哥哥在,就不可能让西西有事。”王魏安慰着妹妹。
“你怎么来得这么迟!再晚来一步我就进那大虫肚子里啦!”一脱险,王罗西立刻恢复了自己没心没肺的面目,装作气势汹汹的样子指责兄长:“不过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匹‘乌云盖雪’跑到我们那边了,我一看到它,就想你恐怕是出了事。”王魏悄声对怀里的妹妹说:“陛下比我还急,我一说那是你的马,他掉头就往马来的放向跑,那马鞭都是往死里抽,你快去安慰安慰他。”
王罗西往人群里一瞅,确实看到了自己那匹中看不中用的坐骑。她小嘴一撅,还没答话,却听那边传来皇帝冷冰冰的声音:“王将军不是在边关伤了左臂,再不能挽弓吗?朕怎么看这支箭似有千钧之力?”
此声一出,四周顿时寂静了下来,连欢天喜地收拾兽尸的侍从都停了手。王罗西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脸色煞白,右手手死死揪住王魏的衣袖。
王魏却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把之前从身边侍从手上抢来的弓箭放到地上,自己往地上一跪:“王魏任凭陛下发落。”
“哥哥……陛下!哥哥他……”王罗西忙不迭地出了声,又讷讷住了嘴,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何解释?
皇帝冷哼一声:“欺君罔上,其心可诛。先关押起来,回宫以后投入台狱。”
王罗西身体僵硬地看着侍卫卸下兄长的头冠和软甲,缚住他的双手将他拖在队伍末端。随后,她在侍从的搀扶下心不在焉地跨上了自己的马,汇入队伍,然后朝旁边的德妃一点头,就算道过谢了。
次日,浩浩荡荡的人马启程归京。王魏来的时候还身批威风凛凛的甲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如今却被关进了从围场仓库临时找出来的兽笼里。王罗西在兄长严厉的眼神之下,终究是没有上前,但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李子恒那张冰冷阴沉的脸,于是干脆上了后方宫妃的车驾。
这宫妃的车驾就逼仄很多了,地方只比帝后车驾小了一点,却挤了五名妃嫔。王罗西看确实没有地方了,于是问颇有好感的德妃:“你要不要去陪陛下?”
李昭明震惊地看了皇后一眼,然后阴阳怪气地说:“臣妾身体不适,怕服侍不好陛下,倒火上浇油了。”
王罗西也没有坚持,她撇撇嘴对车里人说:“那你们往里挤一挤。”
却看到四双充满希冀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自己。王罗西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她看向被可怜巴巴地挤在角落里的聂昭仪,想到她昨日那番行径,定是要被宫妃排挤的。何况听说李子恒奔来找自己的时候,直接把聂昭仪扫下了马,估计后来她没少被其他人冷嘲热讽。
王罗西怜悯地看了聂昭仪一眼,对她挑了挑下巴:“那你去吧。”
聂昭仪一脸惊喜,在其他叁人嫉妒的眼刀子中谢了恩,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王罗西于是爬到德妃身边坐下。
德妃瞟了一眼身边的皇后,道:“你倒是大方。”
王罗西没有回答她,却附在她头边跟她咬起了耳朵:“你父亲为什么送你进宫?”
德妃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了口:“我家祖上本是皇室宗亲,被封了燕广王,镇守北疆。这些年来北疆安宁,我家里没有建功立业、维持封位的机会,到我父亲这一代就降为了候,朝廷下拨的钱财也愈发紧缩起来,百姓的日子大不如前。父亲担心家族从此式微,就想不如送我进宫,好歹在皇帝身边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这样啊……”王罗西有些感慨:“那你记得你的第一匹马是什么样子的吗?”
皇后飞快转了话题,德妃却毫不在意地跟上:“一开始都是骑马场的小马驹,我十岁时选了自己的第一匹马,是白色和褐色花块相间的,像那绣虎猫儿一样,我一看到就喜欢上了!你呢?”
“我呀,”王罗西兴致勃勃地答道:“我只喜欢黑色的马儿!”
……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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