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她生得高高大大,一手针线活鲜亮又细致,连桃枝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眼看要到六月了,差不多的衣裳有公主府统一准备,贴身的小衣、抹胸却是各人的丫头们亲自动手,梅枝手上拿的就是针线娘子们裁好的纱布片。李持盈也是到了北京才知道大明的少女少妇远不是她想象中那么保守,不出门时抹胸加纱罩衫是十分流行的避暑搭配,甚至,已婚少妇们为了追求凉快,连里头那件抹胸也敢取掉不用,场面一度很像小黄书的插画或工笔春宫图。
北边固然没有梅雨季,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时气反复、忽冷忽热,华仙府上病倒了不少下人,吃了药也不见好。那日柳枝嘴快,晚上点灯时说漏了嘴,被她追问才牙尖嘴利地道:“煎药见效慢,价钱又不便宜,总是五剂十剂地开,谁家吃得起呢?专有那起子黑心烂肚肠的,低价买进些陈年药材,往里头掺和西药药粉,转头就自称是再世华佗。可怜老街坊们信了他‘一剂见效’的鬼话,到了还不知肚里吃进了什么脏东西。”
她不是公主府的家生子,原是外头买来的,父母做的便是药材生意,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
大姑娘这才茅塞顿开:“最近西药进不来,怪道不能‘药到病除’了。”
为了打开大明市场,西洋药物如地高辛、硝酸甘油乃至阿司匹林都卖得不是很贵,与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便宜,无怪会有奸商取这个巧。只怕不止穷人,高官富户们吃的药里保不齐也有西药。
“在那里坐了一上午了,用点水润润吧。”梅枝见她没动弹,唯恐她被太阳晒坏了,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一半,又捧了一盏冰镇过的蔷薇露放到跟前。李持盈顿觉自己像个丈夫远行的怨妇:“中秋节郡主他们肯定得回来的吧……”
朱颜这次走得匆忙,连向学塾请假都是荣王妃派人补的手续,那个惊鸿一现的陆姑娘至今没有再露面,她也不可能跑去向荣王妃打听当日王府都来了哪些客人,其中有没有一个姓陆的姑娘——表小姐什么的暂且不提,大明女官不禁婚姻,交际走动时称一句某大人,她的女儿却很有可能跟她不是一个姓,这里头能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想到这里李持盈烦躁起来,是,她对华仙没什么母女亲情,连亲戚都算不太上,可这不代表她会乐意被当成攻击她的尖刀,哦,她出面把生母的旧事翻出来晾在太阳光下,幕后之人躲在阴影里坐享其成?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对了!李姑娘灵光一闪,她查不得,有人也许可以!正好可以去探探他有没有落网,那个被抓的刺客是不是他……
“你说你要我做什么?”
脂粉浓香的某娼家内室,白娘子蹙眉对她道,“去荣王府偷礼单?”
“嘘……”她吹胡子瞪眼地道,“你小声点行不行!”
当初他说可以去小叶儿胡同找‘白娘子’的时候李持盈以为这指的是某个能联系到他的中间人,譬如那日那个倭国女人,杀了她也想不到白娘子居然就是他本人!进门先被那身藕紫燕红的裙衫震了一下,然后发现某人甚至还敷了粉,头发认认真真地盘成发髻,唇上、指甲上点着鲜艳的蔻丹……
两厢一对比,她才像更是男扮女装的那个。
好容易甩脱柳枝,谎称要书局借书,从后门抄小道跑来这里,李姑娘热出了一身薄汗,白……白娘子也不知道给她倒杯水,听了她的诉求后反倒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回绝:“我只杀人,不接这种累活儿。”
累……只……她没想到他敢把这种话堂而皇之地挂在嘴边,惊地倒抽一口冷气:“我就知道!那个锦衣卫是不是你杀的!”
沉默就是默认。
“那去年秋天,锦衣卫满城搜捕的人也是你?”
外面有人叫了一声‘鱼官’……还是‘玉官’?他扬声应了,然后扭头:“我以为你是想起了什么才来找我的。”
“……我依稀记起,老太太时常光顾的古玩器具店就在观潮街上。”她咬咬牙,从琵琶袖里摸出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金丝荷包,故作颐气指使状:“这是定金,事成后我给你双倍,不,叁倍报酬。”
别看那荷包不大,里头都是玛瑙戒指、多宝簪子,最次也是合浦产的小手指甲那么大的珍珠耳环,这会儿的珠宝都是真材实料,半点没有人工合成的迹象。
哪知人家眼皮都没眨一下,刷的起身捧出一个平平无奇的雕漆盒子,打开后里头整整齐齐地码着叁层金条(……),那金光几乎没闪瞎她的狗眼。
李姑娘看看他这一身堪称朴素的细布衣裳,头上连颗岫玉都没镶的木头长簪,又低头去瞧金条,半天憋出一句话:“你属龙的吗?”
他拧起眉:“……不是,我属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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