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容侧过身,挡住大半尸检的过程,开口转移谢宴的注意力。
“刚才在颈侧我有发现一个针眼,但周围肤色正常。”
谢宴点头,接过顾明容递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发觉他的小动作不由失笑,也干脆不去看仵作,把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不在那,应该是有其余的位置,或许是在发间,有头发遮掩会更隐蔽。”谢宴垂眼看了看指尖,复又抬眼看着顾明容,“对方准备得比我们想的要周全,周齐一死,看守狱卒意外身亡,死无对证,又被他躲过一劫。”
这不是第一次,看起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即使两人手里握着最大的权力,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把盘踞在燕都的势力连根拔起,几十年的根基,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被他们剿灭。
现在他们碰到的,也只不过是参天大树下的一角,就连这一角,都甚至没办法断得干净。
“别担心,多活些年,熬死对方。”顾明容上前轻握了一下谢宴的手,露出令人安心的笑,“怕什么,再差,也不会比现在的局面差。”
“你说对方想要什么?”
“你我的命,还有永远不会被夺走的权力、富贵,也许在彻儿登基后,还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顾明容正欲说什么,见外边走来三个人,拎着药箱的陈大夫步履匆匆,见到谢宴后向三人抱拳施礼。
“草民陈顺,见过三位大人。”
“陈大夫多礼,劳烦你深夜过来,还要请你帮个忙。”
刑部大牢这地方,寻常人别想踏入半步,陈顺也是第一回来,从靠近就闻到了血气,稍一抬头,瞥见仵作正在验尸,瞬时明白了什么。
牢房里,黎青亲自守在一边监督验尸过程,陈顺放下药箱和仵作低声交谈。
看两人的神情,验尸还算顺利,应该能很快知道中的什么毒。只不过,中的应该不是什么少见的毒,否则很容易查出背后用毒之人。
从牢房走出,来到提审室,顾明容拉着谢宴坐下,察觉谢宴手心冰凉,忍不住皱了眉,“明日一定要让胡太医来一趟,要么等会叫陈大夫给你看看。”
“好。”谢宴乖顺答应,抬起眼看着顾明容,“从你去鄞州开始,燕都就开始不太平,安南王——”
“他撇得干干净净,想要扳倒他,不能急于一时。”
“我……嗯,我明白。”谢宴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看面前的顾明容,“你腰上的伤让我看看。”
“你这点挣扎力气,怎么可能有事,你……不是,仲安,这里是大牢,你这样做,要是给人看见不好吧?住手,真的没事。”
有时候顾明容觉得,谢宴才是真豁得出命,脾气比牛还倔的那个人,相比之下,他性格真随和。
谢宴抿着唇,小心扯开顾明容腰上的衣服,还未见着皮肉,已经看到了被伤口浸出的血色,瞬间眸色沉了沉,抬头盯着顾明容。
“这叫不可能有事?”
“你不看,那就没事。”
“顾明容,你是不是真以为你是不死之身?不会疼?”谢宴气得想在顾明容肩上咬下一块肉,“疼死你算了!”
越想越气不过,撒手往后退开靠着椅子,撇开脸闭着眼,胸口起伏比刚才快了些,气得不轻。
顾明容摸摸鼻尖,怪不好意思的。
尽管生在皇室,但他从小被扔到军营里,练出一身结实的肌肉,除了早已过世的母亲外,谢宴是第一个愿意这么哄他的人。
往前迈一步,顾明容笑着低头,“有点疼。”
“撒手!”
“你怎么每回变脸都那么快?刚才还红着眼眶心疼我受伤,这会儿又嘴硬看都不看我,你说你,这脾气是——”
谢宴拍掉顾明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皱起眉,“你要听话的,找其余人去。”
“那不行,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越说越没个正形,谢宴知道顾明容是在安慰自己,倒也不别扭,又伸手去拉开衣服看他伤口,幸好裂开的口子不大。
望着顾明容在自己面前蹲下,谢宴垂着眼,又心疼又气。
伤势未愈,偏偏还一身蛮横,吃了苦头还不说,偏偏说出的话一句正经的都没有,但凡收敛了不正经,他也不至于被气得昏了头。
“让陈大夫替你重新上药。”
“我以为你打算亲自帮我上药。”顾明容听出谢宴语气里的意思,又开始蹬鼻子上脸,口吻遗憾,“你上药的话,会好得快些吧。”
谢宴盯着他,过了会儿才开口,“那我问陈大夫拿了药帮你处理。”
闻言顾明容一下倾身抱住谢宴,偏过脸亲了亲他的耳尖,身体诚实的泛起了一片红色,禁不住笑起来,又逗弄了两下。
周齐死了,但还会有下一个周齐出现。只要安南王还活着,就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
纸是包不住火的。
“咳。”
门外传来一声低咳,顾明容直起身,见黎青走了进来,还未开口,目光已经落在他松散的腰带上。
顾明容神色顿了顿,然后一脸自若的拉好了腰带。
“昨日帮太傅捉猫时,让猫挠了一下。”
闻言黎青甚至不确定这句话自己到底要不要接过来,犹豫片刻才道:“可要请陈大夫为王爷看看?”
“那倒不必,拿一瓶外伤药就是。”
“是。”黎青心里发紧地应付完诡异对话,立即道:“验尸结果出来了,的确是中毒,所中之毒乃是番木鳖,民间称马钱子。”
顾明容边往外走边问:“被调来看守的狱卒,尸体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黎青移步跟上,答道:“在家中自尽身亡,搜查时从柜子里找到一张药方,配药里有一味正是马钱子。”
尽管早知道对方布局周全,不可能有什么遗漏,顾明容却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能将周齐死于狱中变成一桩凶手在逃的悬案,这样依着案件审理流程就不可能结案,那他们还有机会。
压了压心里升起的烦躁,顾明容回头看了眼随后走到的谢宴,停下脚步,目光定在黎青身上,“狱卒在来之前,来历可有调查清楚?”
“鄞州人士,后因家道中落才投靠燕都亲人。”
顾明容刻意压着的愤懑破牢而出,捏着拳头砸在墙上,暴戾涌出,连见惯了穷凶极恶之徒的黎青也被震慑住。
旁边谢宴上前握住顾明容拳头,强硬地把手从墙面拉下来。
“你越动怒,背后的人越高兴,这就是他的目的,等到我们失去理智,再把我们击溃。”
“该死!”
顾明容低骂一句,转身大步走出刑部大牢。
黎青怔住,看着顾明容离开的背影,心中有愧,知道要捉拿周齐回来,顾明容费了多大功夫,更别说在查明人证、物证的过程中花的时间精力。
怔怔看向还立在一边的谢宴,黎青绷着嘴角,低下头道:“下官办事不利,让犯人死于牢中,请……请太傅降罪。”
“失察之责你逃不掉,不过其余的,与你又有何干,凶手已查到,按律处置吧。”
回头望了眼已经在为周齐尸体清理的仵作,谢宴叹了声走上前,看着陈大夫,“王爷昨日抓猫时不小心被挠到,陈大夫可带的有药?”
“过去了几个时辰?被猫抓伤不是小事,严重者可引发各种症状,外伤药怕是不行,得再内服几服药。”
“这样的话,我让人随送大夫回去,顺道取药。”
“那就有劳大人了。”
陈顺已过不惑之年,医术高明又医者仁心,在燕都名望不小,更别说和胡太医师出同门,只不过少有人知道罢了。
看着谢宴脸色,陈顺有些迟疑问道:“大人近日身上顽疾有发作过?”
谢宴神色微怔,知道瞒不过陈顺眼睛,只好点头,“嗯。”
“身体是自己的,要是有不适还是尽早请大夫诊脉,不然以——”陈顺看见黎青背过身,声音轻了些,“遍寻名医也难替你医治身上的病,我和师兄也只能帮忙压制住病情发作——”
“陈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厥脱之症若是发展下去,怕是会成为恶疾,有性命之忧。”
走出刑部大牢,晚上还带着热气的风犹如一道热浪卷来,谢宴步下台阶,一抬头看到顾明容牵着马站在不远处,夜色下一身黑色锦袍,腰间悬挂的玉佩和发冠上的一抹红异常醒目。
压去心头郁气,笑着朝顾明容走过去。
顾明容摸着马鬃,听到大牢门口士兵的声音,抬头看去便见谢宴一身青衫走来,发间黄色的发带被吹起,从墨色发间跑出。
“夜深了,我想回家了。”
顾明容扬起笑容,遂深的眉目更为俊朗,翻身上马后弯腰朝谢宴伸出手,“正好,我也困了。”
握住谢宴伸来的手,顾明容把他搂在身前,“想什么?看你脸色不怎么好看。”
“陈先生说,被猫挠了不是小事,可能会发癫症。”
顾明容:“……”
偏过头看顾明容难看的脸色,谢宴笑道:“我回陈先生,说你不被猫挠,有时候也挺像是癫症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