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弦月如钩,几许繁星伴冷月。
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夜时分,偌大的庭院草木皆静,唯夏虫脆鸣,却更显冷清。
衡阳府本就不多人,到了夜里,分外安静,很适合躺在卧室里入梦,可今夜谁也无法入睡。
唐青容与唐半初皆跪得双腿麻木,却始终不见马希声出来。
而马希声此刻正在书房练字,已练了整整四个时辰。
他打小便有个习惯,心情不好时,以练字来平复心情,可到了此刻,心中的愤怒依旧无法平息下来。
小丫端着茶水,轻手轻脚地走到马希声身旁,将茶盘放下后,她拿起旁边的热毛巾,温柔地替马希声拭擦额上的汗珠,而后恭敬地将热茶双手奉上:“殿下,请用茶!”
马希声将毛笔扔到一旁,坐在梨木桌椅上,方接过香茶,品了一口。
他想了想,淡淡地问道:“他们还在跪着?”
小丫恭敬地回话:“是的,殿下!”
马希声轻蹙眉宇:“去把管家叫来!”
小丫微怔,不晓得马希声为何突然将管家叫来,心中忐忑地应声:“奴婢这就去!”
她向马希声作揖,轻手轻脚地离去。
当她即将靠近门口时,马希声忍不住吩咐道:“顺便拿张毯子给他们披上,入夜后会降温,别冷着他们!”
小丫知道主子心软了,连忙向马希声恭敬地作揖:“诺!”
而后,她脚步有些轻快地离去。
不稍一会儿,管家急着脚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向马希声行礼,询问:“殿下,深夜召见奴才,不知有何吩咐?”
马希声严厉地吩咐道:“明日本殿要到桃源居一趟,你看好唐氏姐弟,不许他们踏出衡阳府半步!”
管家瞬间感受到眼前这张冷峻的面容下那军人的威严与深深的愤怒,即刻应声:“奴才遵命!”
马希声向来不喜多言,挥了一下手,管家便识趣地退出去。
马希声揉了揉太阳穴,心里很是烦躁,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
“啊啾!”
屋子外头,唐青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一张毯子忽然披在了她与唐半初的身上,她瞬间觉得暖洋洋的,感觉好多了。
她对雪中送炭的小丫投以感激一笑:“小丫姐姐,谢谢你,你对我们真好!”
小丫心情复杂地盯着唐青容,想恼恨她,却又恨不起。
她从小便伺候衡阳殿下,从未见主人如此烦恼,忍不住责备唐青容几句:“青容妹妹,你下回再惹殿下这般生气,我不会对你好了。”
唐青容握住小丫的手,诚恳地认错:“小丫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这句话你应该跟殿下说。”
小丫赌气地丢下一句话,径自离开。
唐青容愧疚地低头,事到如今,她有何颜面继续撮合一对有情人来领取酬金呢?
她深知任务失败的严重后果,但眼神坚定地对唐半初说道:“初初,我们放弃这次的任务吧。”
唐半初微怔,心里理解唐青容此刻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姐,我们要赔偿两万两,你确定?”
提起赔偿金额,唐青容深感肉痛,但若要继续下去,有违她一贯赚钱之道。
起初,她以为男未婚女未嫁,撮合一下也是可以的,后来见他们互有情意,便更加努力,可如今看来,她真不该。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初初,钱固然很重要,但是会让人痛苦的钱,我们不能赚。”
唐半初不曾料想到,一向做事只以己乐为目的的姐姐,如今做事变得挺有原则的,眼眸亮了一下,觉得死而复生的姐姐也不尽全疯掉。
他认同地点头,回应道:“既然这样,我们就没必然见郡主,也没必要跪了?”
他径自站起来,伸手去扶唐青容。
唐青容却坚持跪着:“不,郡主被毁容,我也有责任,我一定要进宫见郡主。”
“那我陪你。”
言毕,唐半初很干脆地跪回去。
唐青容明白唐半初的护姐之心,只是出于担忧,回绝他的好意:“你不能去,郡主住的是后宫,你是男子,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唐半初不以为然,傲然挺立,告知唐青容:“姐,我不仅是王长孙的伴读书童,还是德妃娘娘的义子,即便有人发现我,也只会认为我是被德妃娘娘召进宫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唐青容不曾想到唐半初居然还有此等高贵的身份,震惊了一下。
之前她就奇怪来着,唐半初即便与马希声有那种关系,但身为衡阳府丫鬟之弟,衡阳殿下怎会待他如此宠溺,他怎会当上王长孙的伴读书童呢?原来他竟然是德妃的义子!
整个南楚皆知,楚王马殷与亡妻伉俪情深,至今不立王后,只封了其中一位妾侍为德妃,掌管后宫六院。
这德妃娘娘端庄贤淑,美艳惊芳华,深得楚王马殷的宠信,唐半初居然当上了她的义子,着实不可思议。
唐青容忍不住好奇地询问:“初初,你是如何当上德妃的义子的?”
唐半初早来到她会有此一问,便仔细地给她讲述当中的缘由。
而唐青容静静地凝望着唐半初,认真地聆听着。
原来,在唐半初九岁时,马希声瞧他长得伶俐可爱,便突发奇想,带他进宫给母妃瞧瞧,显摆显摆,不料中途丢了人,急得命人到处寻找。
唐半初头一回进宫,对王宫自是好奇,走着看着,便不知不觉地走丢了。可他本人毫无察觉,东跑西转,到处探索,不巧碰见了楚王马殷正与番邦使者对弈。
唐半初并不晓得何为观棋不语真君子,也不晓得当时楚王马殷正面临输局,只是瞧见对方的棋艺布局相当怪异,忍不住出口破了对方的棋局,无意中替楚王马殷反败为胜。
楚王马殷与番邦使者当场震惊,对唐半初另眼相看。
番邦使者此次来南楚,可是信心十足地要在棋艺上打败楚王马殷,令南楚丢尽颜面,不巧被这位不过九岁的稚童一语道破了他棋局里的精妙玄机,楚王马殷为此感到大快人心。
唐半初为楚王马殷,为南楚赢尽了颜面,楚王马殷送走了灰溜溜的番邦使者后,重赏了唐半初,当然,所有的重赏皆被马希声以保管的名义收入囊中。
唐半初以为就此结束,可不曾料到,因楚王马殷对他赞赏有加,加上他着实长得招人疼,后宫的夫人们纷纷抢着要收他为义子,以求夺取楚王马殷的眼球。不料,德妃娘娘也看上他了,当时德妃娘娘风头正盛,宫里的夫人们无人敢她争抢,他便顺其自然地成为德妃娘娘的义子。
了解到唐半初与德妃娘娘之间的渊源,唐青容总算明白了,为何唐氏姐弟在衡阳府的待遇差别如此之大,为何马希声待唐半初的态度如此宠爱,为何唐半初能成为德妃的义子,王长孙的伴读书童。
可怜的南楚唐青容丝毫享受不到弟弟获得的殊荣,还被自己的主子如此为难,难怪会急着到处找男子私奔,甚至不惜殉情自杀。
可话又说回来,南楚唐青容死了,为何非要让她来顶替受罪呢?
想到她被困在此处遭受盘剥,皆因唐半初一口咬定她便是他的姐姐,唐青容心里便憋闷了,忍不住伸手用力捏了一把唐半初那有点婴儿肥的脸蛋。
唐半初不晓得姐姐为何突然捏自己,张着嘴问:“姐,你怎么突然捏我?”
唐青容放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给你提个神。”
她看着唐半初那张人畜无害的秀气脸蛋,思前想后,总觉得这里头有认贼作父的嫌疑,或者,别有用心。
她敛了敛神色,左右张望,紧张地凑到唐半初的耳边探问:“初初,你老实告诉我,你认德妃娘娘为干娘,是不是想找机会接近楚王陛下,为爹娘报仇?”
她得弄明白,万一唐半初某日心血来潮,刺杀了楚王马殷,她毫不知情,便不妙了。
唐半初瞧见唐青容神经兮兮的模样,知她心中不安,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姐,我从未想过利用何人去报仇,德妃娘娘收我为义子,不过是想与陈夫人争风头罢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脸,继续说道:“况且,楚王不是我们是仇人!”
唐青容愕然一怔,急问: “不是朝廷灭了我们的山庄吗?我们的仇人不是楚王,那是何人?”
唐半初见唐青容如此关切,神色又如此慎重,便以为她终于相通了,想要亲手手刃仇人,替爹娘报仇。
他激动地握住唐青容的手,向她保证道:“姐,你放心,报仇之事我一定会与你商量,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
仇人是谁,你倒是说啊?
唐青容斜眼望向夜空,无语问苍天。
这古人还真难沟通!
他们跪了一天一夜,马希声始终没来见他们。
次日正午,他们方从小丫的口中得知,马希声早已离开了衡阳府,去向不明。
他们明白,马希声这是要让他们死了进宫这条心。虽然他们不会死心,但并非是死板之人,既然马希声不在,没必要跪下去,便相互扶持着,回房补眠。
唐青容以为出了如此大的事,朝廷必定派人抓她去问罪,然而,并没有,而且,不知为何,无人知晓安宁郡主被毁容的真相,只是知晓安宁郡主外出游玩时,不慎落入贼手,容颜被毁了。
安宁郡主毁容,楚王马殷震怒,下令将抓捕归案的强盗全部处死,且撤了衙门大人的官职。此后,楚王马殷昭告天下,若能让安宁郡主恢复容颜,必定应允其那人一事。
皇榜贴出,各地名医奇人纷纷前来长沙府都一展身手,一时之间,整个长沙府都满街游荡着这些人群。
唐青容心里在猜想,安宁郡主不说出真相,许是因为要保护质子钱传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