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她跑进里屋,推门的那一霎,她呼吸都紧了,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流速。
她屏住呼吸,尽量看起来平静一些,视野随着门的角度而增大,她抬眸,向里面看。
沙发上坐着两个中年女人,一个看着要更年轻些,皮肤苍白,有些瘦弱。
四月已经不那么冷了,她还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神色十分温柔。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夏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陈阿姨?”
“夏耳回来了呀。”陈阿姨朝她招手,“快让阿姨瞧瞧,哎唷,真是大姑娘了,都变了样了。我走的时候,你才长这么高。”
陈阿姨亲自替她摘了书包,拉着她的手,左瞧右瞧,越看越喜欢。
夏耳妈妈笑着摆摆手:“什么大姑娘,我看她还是个孩子样。”
陈阿姨:“你就是成天看着她,不觉着变化大,我看我们家陈岁也是,天天瞧着,也没什么变化,这一回来,谁见了都说,‘陈岁现在长这么高了’?我这一看才发现,比他爸都高了半头。”
陈阿姨说着,看了眼手表,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得回去了,这刚回来,屋里屋外都要收拾,可得弄个几天。”
夏耳妈妈赶紧起来送客,夏耳也去送了送。
陈阿姨走到大门口,回头说:“等阿姨家收拾好了,有空过来玩。”
夏耳规规矩矩站在妈妈身边,甜甜地笑:“知道啦,阿姨。”
“小耳朵真乖。”
等陈阿姨走远,夏耳跟妈妈一齐向屋里走。
夏耳问:“陈阿姨怎么来了?”
“她家不是好几年没人住了嘛,过来借扫除工具来了,大家前后院的住着。”
夏耳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了,白天你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早恋,咋回事?真早恋了?”
夏耳挠挠头:“没,是程可鱼传纸条被老师抓了,我替她承认了。妈你不要告诉她家里,不然她就惨了。”
夏妈妈松了口气,又教育她:“妈也觉得,你不像会早恋的孩子,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你现在的年纪,学习才是首要任务,知道了吗?”
“记得了,妈妈。”
夏耳一向乖顺,从不让家里操心。夏妈妈见女儿如此听话,心里不由欣慰。
她正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夏耳的鞋,笑了:“你看你,鞋子也不好好穿,一脚拖鞋一脚运动鞋的。”
夏耳低头,方才情急,也没顾上自己鞋没换好,直接就跑进了屋。
她红了耳根,跟妈妈解释:“我听见你喊我,以为有急事。”
“你陈阿姨还说你长大了,分明还是个孩子。去,把鞋换好,回屋写作业去吧。”
夏耳应了一声,赶紧回去了。
她换好拖鞋,先到大屋拿回自己的书包,而后回到自己的小屋,一一拿出需要写的作业,整齐摆放在书桌左侧。
又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展开一本练习册,坐在书桌前准备做题。
中性笔尖虚虚悬在印刷铅字上方,久久未能下笔。
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没来得及换好鞋子,并不是因为着急回应妈妈。
而是因为。
她以为来家里的客人,会有陈岁。
-
陈家回来人了,这对附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轰动。
不止大人,就连他们这些一同长起来的小孩子,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接下来的整个一周,夏耳都生活在陈岁回来了的消息里。
“我听小乐他们说,这几天他们经常跟陈岁一起打球。”
刚下课,夏耳还在抄课上没写完的笔记,程可鱼就过来跟夏耳说话。
夏耳没抬头:“哦。”
抄笔记的速度却悄然慢了下来。
程可鱼有点激动:“我那天看了一眼,陈岁现在长得可高可帅了,跟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见到他了没?咱俩放学去看他们打球吧!”
她连珠炮一样说出一段话,可是夏耳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原来大家,都见过他了吗?
笔尖在本子上顿了一笔,她轻轻划掉,重新写好那个字,说:“我就不去了,耽误写作业的。”
程可鱼十分遗憾:“那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就我一个女生,去了有什么意思。”
有时候,夏耳放学在家,会听到外面的马路上,传来清晰的拍球声。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向墙外看一眼。
男孩子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天,她在家里,只能看到好几个脑袋从家门口路过。
走中间那个个子明显要更高些。因为看别人只看得到头发,看他却可以看到整个额头。
远远的,也能感觉到他很白。
一般这个时候,她就会停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试图在那些男孩子的声音中,分辨出他的声音。
直到男孩子们的声音随风飘远,她也没个结果。
……
-
周末。
夏耳在家里洗头。
刚洗干净头上的泡沫,听见院子的大门响。
她拧出头发的水,拿起架上的杏黄色毛巾,一边用双手搓头发,一边向门口走。
她用手臂推门,刚要发力,门却自己开了。
她推了个空,身体惯性向外,却撞进了一个怀里。
夏耳觉得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
她慌忙抬眼,看到来人,后面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了。
门口站着的男生个子高高的,她得仰脸看他。
他穿着宽大的运动服,黑色,胸口有个三叶草的标。
拉链顺着两侧的白色描边一直拉到最高处,将修长的脖颈藏起来,抵住精致的下颌。
再向上,五官张扬帅气,一双眼眸漆黑,是内双,乍看上去眼皮单单的,有点薄,不笑时显得他这个人都有点冷。
但他此刻,却是笑着的。
他单手揉着胸口,吸了口气,垂眼对她笑:“还挺疼。”
她个子不那么高,在女生里算中等,以她的角度抬眼,刚好是他的内双不那么内的角度。
也恰好地,看到了他右眼皮褶皱处,那颗小小的痣。
小时候,陈岁奶声奶气跟她说:“我妈说,我要是走丢了,她用眼皮这颗痣找我,一定能认出来我。”
现在来看,陈阿姨说的话是对的。
陈岁变了很多。小时候奶包子似的脸长开了,变得又帅又冷,乍一看,教人有点不敢认。
起码她是不敢认的。
但还好,那颗小痣没变。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低下头,摸了摸耳朵上的小痣,细声细语地问:“有什么事吗?”
“篮球有点没气儿了。”
她不接他话茬,他也没觉着尴尬。
手上篮球随手在地上拍了两下,声音听起来果然闷闷的,是气不足的表现。
他用手接住球,托在胸前,手指又白又细,与那脏橘色的球成鲜明对比。
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
“想借下打气筒。”
她不是一个特别敢于承受别人注视的人,会有些不自在。
尤其注视她的这个人,变得很不一样了,比小时候多了些成熟,又介于小男孩与男人之间,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局促地转身,用毛巾擦了一把发梢的水,说:“你等一下。”
她回到房间,飞快地擦了擦头发,找了一下仓房的钥匙,去给他开锁。
他就站在院里等。
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球,样子也不急。
自从上了冬天,她不骑车上学之后,仓库收拾了一次,她也不知道打气筒放在哪儿。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过了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