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还不行了?”郑西洲笑,“钟叔,我记着,你一向不会多管闲事。怎么这次碰见了那丫头,又是找我帮忙,又是给她张罗工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闺女呢。”
似乎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钟叔愣了下,眸光和他对视,当即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不是,那、那丫头有问题吗?”
他是看着郑西洲长大的,即便后来郑西洲远去西南当兵,两人也没有断了联系。
钟叔多少能猜到郑西洲是干什么的。
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钟叔顾不上别的,慌忙解释道:“那丫头应该没问题,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这几年没见面,可是她模样几乎没变……”
一眼就能认出来。
更何况,之前帮忙给她找工作时,钟叔和她寒暄了好几次,甚至提到小丫头当年刚进郑家那会不小心打碎茶盏的事情,程红霞也能笑盈盈地答上来。
这、这人绝对没问题啊。
听到这些,郑西洲的眉眼越发冷了,他确定自己不会认错人,那根本不是程红霞——手背上的红痣兴许可以解释说是他记错了,但是眼神不会出错。
程红霞自幼跟着他,虽说有点往上爬的坏心思,但碍于他一直冷着脸,又了解他的脾气,郑西洲自有底线,哪里能碰哪里不能碰,程红霞一清二楚。
那女人一向不敢对着他使勾引人的手段。
然而这一次忽然出现,见了郑西洲又是主动偶遇,又是勾着人主动靠近,一举一动看似毫无破绽……那双妩媚的眸子,却没了对他的深深畏惧。
“钟叔,我记得当年是你把她带回郑家的……”
“是,当年花了我三块大洋呢!”
“……”
看见郑西洲当即黑了脸,钟叔干笑,当年那事儿他确实干的不太地道。
“你也知道那丫头长得漂亮,八岁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那不是……我要是不买她,她就得被卖进歌舞厅了。”钟叔越说声音越小。
郑西洲懒得搭理老头儿的封建思想,当年给他院里塞了个小丫头,现在心里惦记什么,无非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大少爷洗碗洗菜洗衣服,想给他塞个手脚麻利帮忙洗涮的丫头。
只是好心办坏事,给他招来了一个不定时炸.弹。
不过,就算没有钟叔,只怕那些人也早就盯准了他,别是海岸那边派过来找麻烦的?
郑西洲深呼吸,又问:“钟叔,你再好好想想,她有没有其他亲属?兄弟姐妹都在哪儿?”
“我只知道她是被一个老婆子卖的,”钟叔认真回忆,“那会城里乱,到处都是逃荒的……”
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前面说过的那一套,歌舞厅门口,一个要卖女娃子,另一个不忍心,又看中了小丫头模样出色,于是花了三块大洋把人买回来。
问不出旁的有用消息,郑西洲只能作罢,站起身道:“我先走了。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我没来过,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哎行。”
临出门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郑西洲停下脚,扭头慢悠悠地问:
“钟叔,你还没告诉我,之前你想让程红霞来我这儿帮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
钟叔吞吞吐吐,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郑西洲。
郑西洲失笑,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没什么坏心思,但也不能由着他帮忙添乱。
他和姜萱好不好,冷暖自知,旁人未必清楚。
想到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傻媳妇儿,郑西洲垂眸:“要换从前,姜萱算是我亲自求娶、八抬大轿迎回来的媳妇儿。就算她娇气躲懒不干活,那也是我惯的——随便她闹。”
钟叔吭哧一声,不待见他这么惯媳妇儿的行径。
郑西洲笑了笑,拍他肩膀道:“钟叔,你呢,就静静等着抱大胖小子就行了。”
“那你倒是快点生啊!”语气催促。
“快过年了,等年后再说。”他得先把找上门的麻烦解决了!
从钟叔这儿出来,天色已然黑透。
郑西洲没急着离开,晃晃悠悠拐到了左边的巷子口,谨慎地转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跟踪查探的可疑人物,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程红霞那儿还没发现他有所怀疑呢。
郑西洲左看右看,最后压低了帽檐,趁着天黑,在黑咕隆咚的巷子里悄声游走。谨慎起见,他又刻意绕了好几个圈,一个闪身消失在黑暗中。
“咚咚。”敲门声响起。
“谁?”
“我!”郑西洲毫不客气,推门进了小院。
这次开门的不是刘局,反而是另一个看着面生的小伙,年纪不大,样貌平平无奇,像是路人甲,估摸着扔进人群里找都找不到。
路人甲一脸为难,“郑队,刘局说了,你不能再来这儿。”
“我有事。”
“那也不能进!”
“嘘——”郑西洲招手示意,让他附耳过来,故意吓唬道,“你再拦着我,明儿我调回来第一时间把你支出去睡大街。”
“……”
路人甲顿时闭嘴,苦兮兮地看着郑西洲进了屋。
只见看似破败荒凉的小屋里面,柜门背后,另有一条狭窄地道。
从地道下去,走了十来分钟,再拐进一个暗道,入眼便是灯火通明。持枪荷弹的士兵双双瞥向他,见是熟人,分分钟收回视线,正视前方,再不肯多给郑西洲一个眼神了。
于是,郑西洲畅通无阻进了审讯室。
披着大花棉袄的刘局哈欠连天,看见他没给一个好脸色,“后面没跟人吧?你来这儿干什么?”
“老刘,这回我真碰到麻烦了。”
郑西洲直觉这次的事儿没那么简单,他已经退了好几年,在江东市安安分分当一个小人物,平时再帮忙查一些机密案件,犯不着能惹来一个敌特?
那十有八.九是敌特!
他简而言之,把程红霞的可疑之处说清楚,刘局起初还能打着哈欠轻轻松松听他说,到最后,脸色也是渐渐沉了下来。
郑西洲面无表情:“我怀疑那女人是冲着我来的。”
“你凭什么确定?兴许是你想多了。”
“老刘,她的脸没动手脚,我摸着那张皮真真切切,不像是化妆易容。”这世上能有几个和程红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兴许那就是她本人呢?”
“不会是她。”郑西洲语气肯定。
“你回去,”刘局正襟危坐,“装着不知道这件事,别轻举妄动,剩下的事儿我来查!”
???
不是,他还指望着这次能趁机把自己调回来呢。
刘局摆明了不许他插手,三言两语催着他回去,郑西洲无奈:“那我不用再去搭理那女人了?”
“你搭理什么?安分点,这两天我派人跟着你。”
郑西洲倒不用旁人随身保护,只是姜萱……他脸色犹豫,“老刘,你多派几个人去保护我媳妇儿——”
“滚。”
没拒绝,起码就是答应了。
郑西洲多少放下了心,只是离开小院的路上,天太黑,巷子里又格外阴暗,他一个没注意脚下的路,好像不小心踩到了绵绵软软的什么。
再低头,尖锐的猫叫声哗然响起,一只黑猫瘸着脚窜了老远。
郑西洲:……
半夜踩到黑猫,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太吉利!
不知怎么回事,他心底忽然产生了惶惶坠坠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想到姜萱,郑西洲皱起眉,几乎是飞奔一样回到了小洋楼。
门一开,小洋楼灯火通明。
姜萱正团着毛毯缩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看样子睡得极香。这是在等他回来呢。
郑西洲笑了一声,关上门,轻手轻脚把人抱起来,上了二楼。
姜萱迷迷糊糊察觉到动静,睁开眼,乍然看见眼前放大的一张脸,气得扬手就拍了一巴掌,“王八蛋,你去哪了!”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的郑西洲深呼吸,捏起她脸蛋,“胆儿肥了?你男人也打?”
看见他凶,姜萱下意识怂了那么一秒钟,然而下一秒回过神,分分钟又气成了河豚。
姜·河豚·萱换了战术,仰天嚎啕大哭:“你出去也不说早点回来,让你买两根白萝卜,一下午都不见人,我去粮店找你都没找到……”
本来她回了小洋楼想着不管不顾直接睡,一个大男人肯定不会出事,结果想到郑西洲上一世断腿的事儿,越想越心慌,拎着手电筒就出门找人。
然而刚出门,望着昏暗灯光下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街道。
天又那么黑,夜黑风高的半夜……恐怕她还没找到郑西洲,自己就得先出事了。姜萱秒怂,抹着眼泪回了小洋楼。
在家提心吊胆等了许久,才把这个狗男人盼了回来。
姜萱一边哭,一边没忘记拎起他裤腿,看见两条大长腿完好无损,高高吊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王八蛋!”姜萱踢他。
郑西洲眼皮一跳,没来得及躲,脚踝被她狠狠一下踢的生疼,“最、最毒妇人心啊!”
“呸。”
“你去哪儿了?”
“……”
“老实交代!”
“……”
“郑西洲同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组织不接受你这种人渣!”
话音刚落,姜萱皱皱鼻子,靠近他脖颈左闻闻右嗅嗅,“你身上……唔?有女人的香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