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看。”时濛硬气道。
“那人家看见我们两个男人住一个大床房,肯定稀奇,到时候还说我是你哥?”傅宣燎佯作思考,然后提议道,“也不是不行,你先叫一声哥哥,让我适应适应。”
时濛咬牙,把手中的枕头狠狠砸在他脑袋上。
晚些时候,两人闹够了,躺在床上发呆。
时濛手上还在摆弄那副牌,按照大小顺序整理着,漫不经心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题又倒了回去,说的是圣诞夜的事。
彼时傅宣燎年纪轻不胜酒力,醉得彻底倒也余一丝神智,他说:“我就记得背着我的人个子不高,我脚都擦着地了。”
见时濛又在到处找趁手的“兵器”,傅宣燎笑着去拉他的手:“开玩笑的。我后来找方姨确认过,她告诉我当年是你把我扛回来,还喂我喝汤……我也真是,几瓶啤酒都能喝断片。”
时濛在意的并非他不记得,而是:“你把我当成别人了。”
对此傅宣燎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是我把他当成了你。”
回顾从前,从塞到桌肚里的画,到医务室的悄悄探望,再到那具有关键意义的圣诞夜,他所有的心动时刻,对应的都是时濛本人。
他是因为这些积累起的瞬间喜欢一个人,并非因为一个人而认为这些事都与心动有关。
傅宣燎告诉时濛:“如果不是因为弄错,我不会对他产生那种感情。知道他做了那样的事,也不可能继续跟他来往,说不定连朋友也做不下去。”
说出这些话,对傅宣燎来说才需要勇气。
因为他心知自己这样说,落在旁人眼里可能并非坦荡赤诚,而是识人不清,甚至是铁石心肠,十几年的交情也能一朝撇得干净。
可是他必须坦白:“你知道我的脾气。”
时濛当然知道。
傅宣燎这个人,可以在所有人都嘲笑他是私生子的时候站在他这一边,让他别把那些话放在心里,还背着他走出漆黑的山林。
这个人有着这浑浊世间难得的正直,连时思卉倾心于他都是因为他永远那么清醒,永远善恶分明。
想到时思卉,时濛很难不记起多年前那场关于下药的乌龙。
虽然这场乌龙很长一段时间横在两人之间,抹不去也解不开,造成更多的误解与麻烦,可时濛仍庆幸当时是自己走上阁楼,和傅宣燎肌肤相亲,而不是别人。
莫名其妙又呷起醋来,时濛陡生闷气,丢了牌转过身去,扔下一句:“臭脾气。”
傅宣燎忍不住发笑:“就你倔得跟石头似的,还说我?”
两人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不然从前也不会非要争个高下,弄得两败俱伤。
如今好了,都懂得退让即是珍惜,最好的守护就是不让对方受伤。
傅宣燎过完嘴瘾立马投降:“好好好,就我臭脾气,你不臭,小蘑菇最香。”
“我不是小蘑菇。”
“行,你是奇诺比奥。”
“奇诺比奥是什么?”
“一个很厉害的国王。”
傅宣燎从牌里摸出一张,抬手举到时濛眼前,时濛瞥一眼,是张红桃k。
“跟这个一样,特别厉害。”傅宣燎的声音很低,说什么都显得郑重其事,“你就是统治我心的王。”
等到不久之后,时濛从江雪的对象高乐成口中得知,奇诺比奥是个白底红点的蘑菇头,至多算是拥有蘑菇王国的皇室血统,不知第几次陷入无语。
江雪还特地上网查了这号人物,指着图片笑得前仰后合:“他以前画的你,就长这个样。”
又劝时濛,“男人至死是少年,你不也还喜欢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兔子吗?”
气得时濛抄起小本本画了十只兔子,都叫傅宣燎。
这天年初一,恰逢李碧菡那边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众人对了下时间一拍即合,决定发扬传统,去山上烧香祈福。
到地方人山人海,光排队挤进去就费了好大功夫。
请了香,依次进佛堂,时濛看见李碧菡低头默念着什么,又看见傅宣燎有样学样,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举着香,虔诚地阖眼祈祷。
出来之后江雪做东请大家吃饭,李碧菡说自己是长辈就不参与年轻人的聚会了,然后掏出手机约蒋蓉一起去喝茶。
长辈前脚刚走,年轻人后脚就开了几瓶酒,推杯换盏,划拳打闹,还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问来问去不过是围绕着刚才在佛前许下的愿望,江雪大大咧咧告诉大家:“当然是赚更多的钱啦。”
高乐成也坦白:“娶妻生子,走上人生巅峰。”
收获江雪一枚白眼。
到另一边,就开始磕磕巴巴。
傅宣燎宁愿喝酒受罚,摆手道:“这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了。”
时濛也不肯说,理由很牵强:“我忘了。”
江雪大有受骗上当之感,埋怨高乐成道:“你看你,都交的什么朋友。”
高乐成摊手:“你也不遑多让。”
游戏有游戏的规矩,到底不能轻易放过。江雪临时换了个问题:“如果有得选,你会选有他的人生,还是没有他的?”
要换做旁的情侣,这简直是道送分题。可放在时濛身上,就变成了让傅宣燎大气也不敢出的送命题。
傅宣燎的答案是一个字,有。
时濛却思考了很久,决定后利索地站起来:“我选择大冒险。”
然后扣住身旁傅宣燎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原以为随着这个吻化开的是时濛冰封已久的心,没想年初二时濛就搭上了前往南方的飞机,理由是比赛在即,去外面寻找灵感。
傅宣燎心说有什么好找的,灵感不就在这儿么?行动上却不敢逾矩,之前逼得太紧,是时候让小蘑菇喘口气。
就是急得要命,被老傅抓回公司也无心工作,成天抱着手机,对话框里的字打了删删了再打,问不出口的无非那一句——纸盒里的东西看了吗?
他不确定时濛是真没看到,还是看到了故意不给回应。
这天收到时濛发来的消息,问他有没有空,傅宣燎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衣服也顾不上收拾就往机场奔去。
路上接到傅启明的电话:“公司你是不打算管了?”
“我不是安排好了才走的吗?”
“你只管安排,不管执行?”
“拜托,当初是谁扔下烂摊子给我收拾,自己跑去国外陪老婆?”
傅启明似有心虚地咳了一声:“我那是为了家庭不得不……”
“您是为了自己。”傅宣燎说,“我现在也是为了自己。为傅家活了那么久,我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认定他了?”
想到刚才回复短信,问什么事,时濛回复“来看星星”,傅宣燎的目光变得柔和。
“嗯,就他,没别人了。”
经历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傅宣燎来到了温暖如春的南方城市。
匆匆赶到时濛居住的民宿,下车时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雨。星星是看不成了,待到雨势减弱,两人去海边溜达一圈。
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阵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涛声入耳,踩在沙子里的脚步声也很清晰。
时濛没带拖鞋,湿漉漉的沙子灌入鞋口往脚心钻,傅宣燎见他走得别扭,大步上前矮身蹲下,捞住他两边胳膊,就把人背了起来。
时濛因为双脚忽然离地倒抽气,问他:“你干吗?”
傅宣燎说:“背你啊。”
“谁要你背了?”
“那我放你下来?”
肩膀被捶了一拳,傅宣燎“嘶”了一声:“当年在山上迷路,你可没这么凶。”
时濛默认他说的是最早的那个“当年”,心说那会儿不熟,当然凶不起来。又想,看来还没被咬够。
似是也想起后来的事,傅宣燎低笑一声,说:“还是凶巴巴的比较可爱。”
回到酒店,时濛就向他展示了什么叫凶得可爱。
他拉着傅宣燎进到淋浴间,打开头顶的花洒,让两人淋了场室内雨,浑身湿透。
傅宣燎比他高,他就踮着脚去够,要亲也要咬,呲着牙像只没吃饱的小花猫。
地下没铺防滑垫,生怕时濛跌倒,傅宣燎干脆又将他抱起来,抵在墙上,仰头配合他的肆意玩闹。
闹够了,傅宣燎不肯放他下来,抹一把脸上的水,问道:“纸盒里的东西,看了吗?”
时濛被他问得烦,倾身又要去堵他的嘴,被傅宣燎抻开的虎口卡住两边腮帮,继续质问:“想要有我的人生,还是没有我的?”
时濛被迫噘着嘴,艰难摇头,“就是不告诉你”的意思。
傅宣燎又使出威胁的招数:“不回答就不放你下来。”
听了这话,时濛却眯起眼睛似乎在笑,然后软在傅宣燎身上,呼出一口湿热的气,说:“在这里,也好。”
直到镜子前台面上的东西被扫到地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傅宣燎才想起自己曾用妖精形容过时濛,在床上。
如今的时濛又与之前那个不一样,更大胆,也更诱人,蛇一样攀附在他身上,红唇微启,喘息着问他:“你不想?”
怎么可能不想?
很久以前起,傅宣燎就对时濛抱有许多不堪的想象,想按着他接吻,想和他在任何地方。
这是藏在每个男人心底深处不足为外人道的卑劣心思,也是爱着他,渴望他,最直接的生理现象。
原来从来没什么强迫之说,从来都是出自本能。
也从来不需要忍耐。
将时濛抱坐在台面上,两人坦诚相对,抚摸对方胸前的图案,拂过荒唐事故留下的伤。
时濛第一次觉得自己没那么讨厌自己,没那么讨厌下雨。
他摩挲那算不上精细的图案,和其中突兀的烟疤,喃喃念道:“我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