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担忧的从不是生死——应该说,历史上的一期一振在大阪夏之阵的时候就已经被烧毁了, 就算之后再刃, 对刀剑而言也已经是死过一次。再刃过的“一期一振”也不再应用于实在, 而是作为皇室御物继续保存,这种不被使用的、被动的长眠,对于刀剑本身来说也无异于死亡。反而是在时之政府的催化下,他具有了自己的肉体, 能再度作为“刀剑”被投入使用, 即使因此被折断烧毁,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大阪城的烈焰之中, 能具有额外的战斗经历、与弟弟及其他刀剑相遇,也是幸事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他即使身死也未能完成任务——不管是审神者交付给他的,还是时之政府交付给他的。在审神者是织田信长的前提下,在本能寺之变之前的事件中, 刀剑男士们守护历史的举动都同时多出了保护主公的意味,又因为他们不知原因地停滞在这个时代, 想要拯救和挽回, 也只有眼前这一次机会。
敌人知道刀剑男士的存在便会聚拢过来,这样的话,只要一期一振仍然存活,便是绊住时间溯行军脚步的最好绳索!
一期一振猛地架起栅栏, 朝着前方狠狠撞去!
时间溯行军全是短刀, 论战力的话, 一期一振难以占到上风——因为敌短刀在夜间的灵活性太高了。但单论力量的话,作为太刀的一期一振仍然具有优势!
木栅栏被一期一振推着向前,压在了敌短刀之上。无数短刃从木板之间的空隙探出来,锐利的刀锋如草丛一般左右摇摆,从上面慢慢滑下艳色的血光。敌短刀虽然弹跳力惊人,但单论身长,它们至多也只有一期一振的小腿高,被这样一压,有几振敌短刀从空隙中挤出来,朝着一期一振的胸腹及头颅攻击过去,大部分的敌短刀因为实在是数量众多,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除了见缝插针一般地扭动头颅、从缝隙之中探出他们的短刀本体外,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别的事情能做。
围绕着一期一振的时间溯行军包围圈肉眼可见的凹下去一个方形,一期一振也因为撞过去时的冲力,几乎是整个人趴伏在栅栏上。那些探出来的刀锋掠过他的小腿、手心、手肘,脖子与脸颊上也有什么东西湿湿热热地流下来。因为之前就已经被诸多刀剑围攻、濒临重伤,现在的他反而没能感觉到什么剧烈的痛感,只觉得伤口附近已经冰冷麻木,连同躯体的温度也在渐渐消退。
他站起了身。
之前紧握着栅栏的手终于在这一刻松开,一时间竟然难以再握紧,用指尖勉强勾着太刀绪绕了几圈,才算是将它抓稳在手中。这一块的时间溯行军被他压了下去,但在旁边的敌短刀却不会有什么顾忌,仍然想要围拢过来,将这一振四花太刀浑身血肉都吞噬殆尽。防马栅之上的短刀还带着森森血迹,像是铺设好后成功捕获猎物的陷阱,看一眼就让人背后发毛。
在这方形四周的时间溯行军跳到栅栏之上、将一期一振费尽力气争取到的方寸之地也占领之前,水色短发的太刀已经站起身,踩到了防马栅上,纵身一跃!
从压下时间溯行军、到踩上木栅栏跳跃的过程里,一期一振没有犹豫,也没有容许他犹豫的时间。周围强到让人目眩的光芒也让他没有办法挑剔下脚的地方,在踏上防马栅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脚底被穿透的刺痛。他原本握着栅栏、现在抓着太刀绪的手掌向上一抬,猛地扯住自己的刀鞘,朝着下方投掷而去!
太刀绪并不适宜一期一振的军装,因此他在将刀鞘挂在腰间的时候,从来就是额外多加一条细细的系带。如今被这样用力的一扯,系带自然难以维持原本的功用,刀鞘立刻就脱离了一期一振的腰间,直直地向下落去。因为一期一振已经跃起,他终于不再受那种几乎等同于变相剥夺视觉的强光影响,能够确定山壁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向下望的时候也已经能看清底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的下方是一片蠕动着的、白骨的海洋。
敌胁差好歹还有上半个身子是人形,敌短刀就是实实在在的“非人”了。它们没有一点类似人的地方,全身都是外露的骨骼,口中的短刀也是散着森森的冷光。在包围圈里的时候,一期一振只觉得四面受敌,每时每刻都要忍受着刀刃刮过血肉骨骼的痛感,但一旦脱离了包围圈,一期一振才发觉包围着他的敌短刀的数量到底有多庞大。
庞大到了让他觉得他在此时还能存活就已经是万幸的程度!
这一次的时间溯行军竟然有这种数量吗?!从他目所能及的地方,甚至仍有敌短刀在不断朝着这边汇聚!
刀鞘直直地落下,插在无数敌短刀之间。有太刀绪作为牵引,一期一振总算不至于在无数的敌人中失去自己预定的落点,跟着落下,单脚站立在刀鞘上。他的脚之前被戳了个对穿,之前被刺中、抽出的时候还没有多少感觉,现在一用力落下,痛感便翻倍地向他袭来,瞬间就让他额上多出几滴冷汗。
他咬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泛白的下唇,忍耐住了这种在瞬间席卷全身的痛楚,连身体都没有晃动。血不易察觉地从他红色的鞘上往下,顷刻间就渗入大地,再无声息。
一期一振原本勾住了太刀绪的手指又将深色的结实绳索多绕了几圈,随后猛地握住、用力往前方一甩!
那太刀绪连着的另一边,那个木栅栏立刻被拽向了一期一振这一边!
带着腥味的液体浸透了被他握着的那一截绳索,沉重的木栅栏在一期一振跃起之后,立刻被时间溯行军跟着占领,如今被用力一甩,除了木栅本身跃出一个弧度外,还有原本站在木栅上的敌短刀被甩下来。粗糙的太刀绪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伤口,原本只是被刀锋划过一道伤痕瞬间撕裂,让紧握着这根绳索的手掌都开始颤抖。没有迟疑的时间,一期一振再度朝着木栅栏那边跳跃过去!
木栅栏的面积更大,并不像刀鞘一样窄小,即使不用绳索的指引,一期一振也能看清楚到底是落在了哪里。但同样的,之前将木栅栏作为起跳点的问题同样在这一刻呈现,侥幸留在上面、没有被甩出去的时间溯行军也绝不会因为一期一振此刻的惨况对他手下留情,只会趁着约等于无的距离对一期一振发起攻击!
而一期一振没有反击的时间。
他光是在这一块区域被时间溯行军重新占据、自己被时间溯行军包围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再度起跳,就已经用完了能争取到的空隙,连将刀鞘拽过来再投掷的时间都是靠着滞空的短暂几秒。他的右手确实在持着本体,但一期一振并没有方法在一瞬抵挡住来自不同方位的袭击,也没有停留在原地与袭击者交锋的时间。无论是立刻撤回刀鞘并抛出、还是将栅栏甩出去,都要求一期一振用上自己最大的手臂力量,光是逼着自己忍耐住手掌被绳索摩擦、如同一片一片刮着血肉直至骨骼、不断叠加的痛感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
更不用说,他的太刀绪只是结实的绳索,并不是砍不断的绳索!
一旦在他靠着这样的方式抵达山壁之前太刀绪就被时间溯行军割断,无计可施的一期一振就只能被时间溯行军团团围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碎刀了!
而偏偏太刀绪的长度并不可观,在刀鞘以及防马栅上各打了一个结之后,剩下的长度就算一期一振如此费心费力,也只是一步一步朝着山壁的地方前进!!
这何止是艰难。不如说,一期一振这样拼命的挣扎,根本是看不到一点生存的希望。
“随朝露降临,随朝露消逝。”
在这种可怕的境地里,一期一振俊美的脸上仍然是镇定的、未曾动摇的神色。
“此即吾身。”
他说着自己的前主丰臣秀吉的辞世句,说话声在时间溯行军击打地面的声音、刺入血肉的声音、风吹树林的声音里显得低不可闻。
“啪”的一下。
他用力拽回手中的不再是防马栅,而是一截空荡荡的绳子。
联系这防马栅的太刀绪,在他接连几次的跳跃之下,终究是被时间溯行军斩断了。
这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就算来到这里执行任务的时间溯行军没有自主判断的能力,只会盲目地追逐着一期一振的身影,它们也仍然具有庞大的数量,口中衔着的短刀的锋利度并不逊色于刀剑男士。木栅栏数次直面这些时间溯行军,上面的每一部分都有被短刀刮到的可能,就算一时之间太刀绪没有被完全割断,最终也不可能逃过这样的命运。
一期一振单脚站直在刀鞘之上,脚上的伤口仍然在刺痛,却和身上的密布的伤口一样,痛感渐渐地减弱,逐渐被麻木替代。原本从伤口中不断被挤压出来、好似源源不绝的鲜血这一次也总算干涸了,只有刀鞘的足金物上还挂着一滴红宝石般的血滴,在时间溯行军的包围下摇摇欲坠。
刀剑男士并不是能一直战斗下去的。他们具有的是类人的躯壳,会受伤、会流血,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极限。勉力支撑到到达自己的极限并不意味着能突破,只代表这一振刀剑男士再也无法行动,只能任人宰割。
时之政府给予的名称为“战线崩溃”。
一期一振恍惚间觉得自己快要抵达那一个极限了。
他略点些棕色的瞳仁因为重伤失血的缘故而有一瞬间的涣散。但就算是这片刻的眩晕中,他紧抿、甚至是紧咬的唇也没有片刻的放松,柔和的眉眼里呈现的仍然是坚定不移的意志。没有留给自己慌张的时间,他拽过那一截断裂的太刀绪,手口并用,强硬地将它捆绑在了自己本体的刀柄上!
蛇一般的时间溯行军围绕着他,犹如天堑般将他与山壁强硬地隔开。
“我的弟弟日后就要托付给主公了。”他自言自语道,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虽然对不起主公,但我对此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刀鞘的长度并不算长,对敌短刀的弹跳力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碍。即使一期一振因为失血的缘故连身体的平衡都渐渐难以保持,他也仍然不能在刀鞘是多停留哪怕一秒,不然甚至不等他将另一个落脚之物抛出,他就已经要被敌短刀夺去最后的生机。
在周围的时间溯行军朝自己扑来之前,一期一振再度跃起,向下抛出了自己的本体。
他终于失去了最后能保护自己的、最亲近的武器。
刀鞘上的血滴微微晃动,落在了最近的一名敌短刀的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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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慌,一期哥不会死。
毕竟我这么治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