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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
    马蹄声踏碎静夜,惊得营门口两个正在抱怨里面吃酒不带自己的守卫打起了精神。
    “来者何人?”
    “陶安可在里面?”
    为首的马背上是一个书生,穿着一身淡青色长衫,清瘦白皙,眉目如画,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看得多,哪怕他腰悬长剑,也让他们无法提起警惕。
    “你是何人?陶安得了我们将军封赏,正在里面吃酒庆贺哩!”
    书生淡淡一笑,随手指了下身后跟着的人。
    “我们都是跟着陶安的人,说好了一起来投军,怎地他来受赏吃酒,反倒落下了我们?”
    那守卫本还要问,身后有人扯了下他衣襟,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道:“那是青州王账下的掌印文书楚小官人,将军今日还跟陶安提起过……”
    守卫恍然大悟,打量书生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古怪的笑意。
    “原来如此,楚小官人有请——”
    守卫刚撤开辕门前的拒马,楚逸一抖缰绳,已纵马而入。
    “哎等等!下马——”
    守卫顿时慌了神,正要追上去,忽听得身后风声凛然,刚要回头,“噗嗤”一声,是刀锋入肉的声音,脑中只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便没了知觉。
    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鲜血溅空三尺,尸身方才倒下。
    “跟上!”
    一队人沉着脸,默不作声地跟在楚逸身后,直奔大营正中。
    五万人的东燕兵营,根本不曾为这区区十余人的闯入而发生任何触动。
    因为所有人都在庆贺。
    “干!”
    燕西昭一口饮尽碗中酒,摇摇头,抖得胡子上沾着的酒水四溅,蒲扇大的手拍在陶安肩上,有如擂鼓。
    “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酒壮怂人胆?你都敢杀了耿青州,还喝不下这碗酒么?”
    陶安端着几乎跟他脸一样大的酒碗,战战兢兢地挤出点讨好的笑容来。
    “将军说的是,小的这就干……”
    “陶安!”
    一声清叱穿透满场的笑语喧闹声,如一支利箭般刺入陶安的耳中,惊得他手一抖,半碗酒都泼在了脸上,抬眼朝那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人一马如龙似虎,疾驰而来。
    马上人如玉,皎皎胜星月。
    “楚……楚……”陶安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到了嘴边的名字,偏偏说不出来。
    “他就是楚十一郎?”燕西昭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久闻十一郎之名,某心往之,今日得见……”
    话没说完,燕西昭就呆住了,低头看看架在自己脖子上雪亮的剑刃,一时没回过神来。
    说好的文弱书生呢?
    说好的名门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呢?
    这是什么?
    正喝着酒划着拳吆三喝四的兵士们忽然听得座上将军那传来摔碗之声,还以为将军喝多了,随意回头一看,就立刻呆住了。
    偌大的校场,除了拔刀时的铿锵声,就只剩下咽口水的声音。
    那个看起来腰还没他们胳膊粗,脸还没他们巴掌大的文弱书生,居然拿把剑架在了将军的脖子上,还把刚杀了青州王投奔来的陶安踹翻砸在了酒桌上……
    这一定是喝多了出现的幻觉吧?
    “十一郎,刀剑无眼,你拿不稳可别伤了自己!”
    燕西昭终于回过神来,非但不怕,反而笑了两声,刚想转头调笑两句这胆大包天的书生,就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的剑刃上一溜血珠滑落,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有……有话好说,你先放下剑……”
    陶安被踹翻后踩在酒桌上,一张脸栽在盘中糊得都是油汤,呛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楚逸用剑刃扫过燕西昭的面颊,剃去了他半边脸的胡须,方才冷笑一声。
    “无他,就劳将军送我和这逃奴出营便可。”
    “逃奴?”
    燕西昭脸上凉飕飕,脖子上刺痒痒,浑身的血液都被这几下刺激得快要沸腾起来。
    “好,某亲自送你!”
    “将军救我——”
    陶安被绑起来横放在马背上,哭的涕泪横流,却不敢向楚逸求饶,只是不停地向燕西昭求救。
    “楚十一不敢杀将军,却饶不了小的,求将军救我啊!”
    这营中五万人马,楚逸才不过带了区区十几人,若是就这样让人把他带走了,等于将燕西昭的脸面撕下来在地上踩了个遍。
    “你说我不敢么?”楚逸先推了燕西昭上马,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一手抓着缰绳,一手却拿着把短匕抵在他的腰间,“这匕首虽短,可若是将军乱动,刺进去一样没得救。或许会比割喉多活个一时半刻,可我想,将军一定不愿意体会那种感觉……”
    “没错!”
    燕西昭连连点头,他已经领教了这看似“文弱”书生的狠劲,哪怕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下手一点都不含糊。
    匕首尖刺破衣衫直接抵在他的后腰那,他很清楚这种要害部位,都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足以要了他的命,哪怕现在心痒痒的想要把这书生拿下,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险。
    “都给老子听好了,谁都不许跟来!老子跟十一郎出营一游……”
    楚逸点点头,灿然一笑,“芳菲四月,本当踏马游春,有劳将军了。”
    他也知若无燕西昭首肯,自己这区区十几人马,想平安离开这五十万兵马大营,还要带走这叛徒陶安,当真是难如登天。
    可既然来了,他就从未想过罢手。
    “驾!——”
    马似的卢飞快,人如圭玉无双。
    眼看离自家大营越来越远,身后人清冽如松竹的气息驱散了酒意,燕西昭清醒之余,又不免动了些许心思。
    “十一郎,耿青州已死,你就算回去,那青州军已散,早晚是我囊中物。以君之才,若肯入某军中,某必当重用……”
    楚逸嗤笑了一声,“你当我不敢杀你?”
    燕西昭噎了一下,他就算再头铁,这档口也不敢拿自己性命跟这敢带着几十人闯他五十万大营的疯子赌。
    “素闻十一郎一诺千金,某既然送了十一郎出营,想必十一郎不会反悔。”
    “放心,”楚逸略收了收缰绳,马速稍缓,“我此行目的本就不是你,将军若能让我带陶安走,我便是放了将军又何妨。”
    “可!”
    燕西昭长出了口气。
    “这等叛主之辈,某亦不齿,十一郎想要,尽管带走便是。”
    “那便谢过燕将军了。”楚逸手一松,一把将燕西昭推下马,不等他起身,已扬鞭策马,“日后沙场重逢,再决生死!”
    “呸!”
    就地十八滚还啃了一嘴草泥的燕西昭吃着马蹄下的尘土,阴沉着脸看着已远去的一行人背影。
    “敢让老子吃土,楚十一,总有一日,老子让你跪下来求我!”
    “十一郎,将军让你回来就去见他!”
    楚逸刚进营门,就听人喊了这么一声,当即腿一软,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
    “十一郎!”
    旁边的几个随从急忙上来扶起他,才发现他一身青衫尽湿,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从得知将军遇刺到回来带人杀入敌营,生擒叛徒陶安,挟持燕将西昭,来回跑死了几匹马,人也到了强弩之末。
    “扶我去见将军。”
    楚逸强撑着走了几步,两条腿已疼得发木,只得将重量都压在亲卫手臂上,勉强前行。
    “押陶安下去,若是让他跑了,都不用活了。”
    “是!——”
    “十一郎!”守在营房门口的亲卫一双眼早已红肿,看到楚逸时,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你再不回来,将军就……”
    “噤声!让所有人都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得擅入!”
    楚逸拍拍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气,在踏进营门的那一刻,他一直害怕自己赶不及回来。
    军医说过,就算用人参吊命,那人也最多支撑两日。
    那人素来快意恩仇,从不愿学君子报仇一忍十年,所以他才赶在第一时间去抓回陶安,当面正法,才能让他安心。
    如今那人终于醒来,他却又怕这是最后时分的回光返照。
    任心头千思百转,楚逸一进门,还是收敛起身上所有的锋芒,一如从前般温和恬淡,径直走到榻前,单膝跪下。
    “将军,十一幸不辱命,已带回陶安,请下令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好……”
    耿九尘将一枚令符放入楚逸手中,失血过多的面庞虽有些苍白,却依然俊朗刚毅,哪怕明知死之将至,眉眼间仍无半分萎靡之色,甚至比平日还多了几分温和。
    “雷霆令交给你,以后青州军就由你带领,南下归安,还是继续反燕,都随你……”
    “将军!”
    楚逸握住令牌,也握住他的手,不肯让他放手,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
    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是才华无双、冷静超然的楚十一郎,唯独在耿九尘面前,他依然是那个当年被他捡回来的小哭包。
    “十一不要令牌,只要将军平安!”
    “这太难了。”
    耿九尘摇摇头,勉强一笑,却扯动伤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本想伸手捂住,可偏偏被楚逸抓着不放,一口血夹带着内腑的碎块,尽数吐在了被他抓着的手上。
    “将军!”楚逸忍不住大哭起来,慌乱地松开手,撕下衣袍来给他擦手,可怎么也擦不掉那些暗红色的血迹。
    “小哭包!”耿九尘笑了笑,摇摇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哭了么?”
    “可你也答应过我,等我回来!”
    “别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耿九尘嘴上说着,沾血的手艰难地揉了揉楚逸的头顶,心里却mmp了一万遍,恨不得把当初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抽上三百鞭。
    看他选择流泪还是流血。
    他这样被人一刀捅中要害,硬撑了三日,马上挂掉的时候,还得安慰小哭包,送出金手指,他容易吗?
    可没办法,谁让他不是男主不是气运之子,而只是个送金手指的炮灰呢?
    活不过三章定律里,让他能按时完成任务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忍痛咽下最后一口气,耳畔的哭声更大,他眼一闭,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这次临死前留下的这番话,安慰的这位“小哭包”,后来,给了他一份很大的惊喜。
    因为,真的勇者,从不看身后的鲜血;
    真的任务者,从不回头……
    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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