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巧艳一身的泥灰还没掸干净,头发衣服上全是土,左边半张脸更是肿起了四指印子。
她还在不停地哭,眼泪像崩了一样收也收不住。
一边哭,她一边哽咽着说:“安老师,叶苏瓷她打我。”
安老师看着她的惨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便挂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自己带的学生,平时什么品行什么样子,她还是知道的。
说别人打人她还勉强能相信,说叶苏瓷伸手打人,那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不过她还是例行公事,问了苏瓷一句:“你打她了吗?”
苏瓷摇摇头,嘴巴微微一抿,眼泪就从眼角滚落下来了,又大又晶莹的两三颗。
她不嚎啕大哭,就这么默默流眼泪,看起来又委屈又让人心疼。
安老师本来就很喜欢她,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忙掏了手帕给她擦眼泪。
吴巧艳看安老师给苏瓷擦眼泪,自己脸上和身上还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气得直咬牙。
给苏瓷擦了眼泪,安老师又柔声说:“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苏瓷这边点了点头,好像有了勇气,“嗯”一声道:“吴巧艳她觉得我好欺负,在学校总是欺负我,在教室故意踢我凳子,做操的时候又故意踹我。我不敢跟您说,怕跟您说了,放学后她再报复我,找她哥哥打我。我爸和我哥哥都不敢惹事,只会让我忍,所以她就一直欺负我。刚才做操的时候,她又踹我,我说我要告诉老师,她就自己打自己,污蔑我打她。”
安老师听了这话心疼,目光无奈地看向吴巧艳,问她:“苏瓷说的是真的吗?”
吴巧艳眼睛睁大,连忙摇头,“假的!假的!我怎么会把自己的脸打成这个样子?都肿了!”
苏瓷轻轻抽一下鼻子,又小声说:“是真的还是假的,找同学问问就知道了。之前被你欺负了,我都是自己去厕所偷着哭。今天我忍不了了,我要勇敢地说出来,让安老师知道。”
安老师看着吴巧艳的脸,没再听她说话。
她起身去教室,把五年级剩下的六个学生都叫了过来。
六个人排成排站在她面前。
安老师看着她们说:“问什么都要说实话,老师一直教你们的,做人要诚实。所以我现在问你们,平时的时候,吴巧艳会欺负叶苏瓷吗?”
一个男生随口就回答:“这不是天天的事么?”
安老师看向他,“天天的事?”
男生点点头,语气懒散道:“嗐,吴巧艳嫉妒叶苏瓷长得漂亮成绩好又招老师喜欢,没事就欺负她啊。像什么踢她的凳子啊,扫地的时候往她身上洒水啊,撕她的作业本啊,吹粉笔灰在她脸上啊,做操的时候踹她啊……太多了……”
吴巧艳听得眼睛一瞪,“你放屁!”
安老师立马瞪了她一眼,“女孩子怎么说话呢?!”
吴巧艳抿了下嘴,屏气弱声道:“我没有。”
安老师没听她的话,问其他几个学生,“是这样吗?”
李秋玲看了一眼苏瓷,心里不自觉为她担心。
不过苏瓷自己都说出来了,她也就不帮她瞒着了,便也开口道:“安老师,是这样的,苏瓷怕放学后再被她报复,所以一直不敢说……”
李秋玲说完后,叶安慧跟着点了点头。
剩下的三个男生,也都陆续点头表示是这么一回事。
吴巧艳有一点急了,连忙道:“今天确实是叶苏瓷打的我!我的脸就是她打的!”
说着把脸给其他同学看,一再强调,“现在还火辣辣的,肯定肿了!”
那个说话的男生“嘶”口气,又开口:“可是按照叶苏瓷那点连锄头都抡不动的力气,怎么可能把你的脸打肿啊?她力气有多小,我们都是知道的啊。”
安老师盯着吴巧艳看一会,又看向六个学生,“你们今天谁看到叶苏瓷打吴巧艳了?”
六个人纷纷摇头,表示都没看见。
倒是这么几年下来,有很多次,看到吴巧艳在做操的时候踹叶苏瓷。
不过叶苏瓷自己愿意忍,他们也就当没看见了。
被踹的人自己都没什么意见,他们主动出来掺和什么呀?吴巧艳她哥吴大彪,在村里出了名打人手毒,五大三粗长得凶,每天就爱寻衅打架。
今天叶苏瓷自己站出来了,他们帮着说点实话,倒是可以的。
毕竟这算叶苏瓷自己带头反抗,吴巧艳总不能怪到他们头上吧,吴大彪也不敢把他们六个人都打了。
安老师问清楚了话,心里了然了。
她转头又看吴巧艳一会,轻轻抿口气,对她说:“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肯定要管,吴巧艳你今天到教室后面站着上课!”
吴巧艳不服气,眼睛又一瞪:“凭什么?!”
安老师语气和脸色都硬,“凭什么?凭你欺负弱小,不友爱同学!作为无产阶级,我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要互爱互助,携手共建社会主义。而你呢,欺负同学,霸凌弱小,你这样发展下去,有没有发展成坏分子的可能?!”
听到“坏分子”三个字,吴巧艳脸色瞬间慌了。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安老师,连忙道:“安老师,我不是坏分子,我平时都是跟叶苏瓷闹着玩的!”
安老师认真看着她,“我没有说你现在是坏分子,你也不用这么紧张。知道自己错了,就要去反省,不要还一味地逃避责任。今天罚你站着上半天课,反省好了,给我写份两百字的检讨。”
吴巧艳被“坏分子”三个字给按住了。
明明还想再狡辩个八百回合,但现在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她站在安老师面前又默了一会,不情不愿道:“知道了,安老师。”
说完偷偷瞥一眼站在她旁边的苏瓷,梨花带雨娇怯怯,手指甲紧紧掐进手心里。
安老师没什么话要再说了,让大家都回去准备上课。
而八个人前后回到教室,七个去座位上坐下来,吴巧艳一个人拿课本到后面站着去。
三四五年级的学生用同一个教室。
低年级的学生看热闹一样,没事就回头往吴巧艳看上一眼。
吴巧艳在教室后面站了一上午,脸蛋耳根羞得赤红,腿都站麻了。
她一边站一边盯着苏瓷的后脑勺,心里把苏瓷放在牙齿间嚼了一百回,早嚼成碎渣渣了。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一窝蜂背起书包跑路,回家吃午饭去。
苏瓷说自己中午不回家,李秋玲也没等她一起,自己背着书包先走人回家。
吴巧艳拿着课本回到座位上,教室里的人已经跑光了。
她把手里的课本往课桌上“啪”一甩,也不去揉她站麻了的腿,对苏瓷说:“叶四丫,今天的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苏瓷背好了书包,懒得废话理她。
她起身径直往教室外去,连个眼神都没给吴巧艳。
吴巧艳更是被气到了,冲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再次喊:“你给我等着!等着!!!”
嗓子都快喊劈了,也没能得到苏瓷的半个字的回应。
吴巧艳气得猛捶几下课桌。
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去捏自己的小腿,捏一下嘴里“嘶”一下。
苏瓷只当狗吠,背着书包走过操场,往大门上去。
她刚走出学校大门,迎面忽然堵过来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瓷微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堵在她面前的叶安慧,伸手拿起她的手,往她手心放了个东西,同时说了句:“加油!”
说完便转身跑走了,两根麻花辫在肩头一颠一颠的。
苏瓷低下头来,只见手心里躺了颗水果糖。
糖纸是透明印白字的,里面的圆形糖块是红色的,大约一分钱三颗。
看着水果糖愣了好一会,苏瓷才微微回过神来——
堂姐叶安慧给她送了颗水果糖?还对她说了句“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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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半天,在学校也是出去劳动。
苏瓷中午没有回家,下午也不打算来学校劳动。
她把叶安慧给她的水果糖装在口袋里,先去了公社街道。
也没别的要紧事,到了仍然直奔国营食堂,进去解决自己的午饭问题。
公社不比县里,国营食堂里吃的东西花样不多。
苏瓷没有多做挑选,简单要了碗阳春面,一碗白面条加几颗葱花,喂饱了自己的肚子。
吃完午饭她就坐公共汽车去了县里。
下车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她从空间里拿出用来修复青花瓷的工具和材料,收起书包裹好脑袋,单拎个杉木大箱子,往昨天那个老爷子家去。
老爷子早就在家等着她来了。
开门让她进屋,慈眉善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苏瓷也微微笑一下,解释道:“上午要上课。”
老爷子上下打量她一下,“还是个学生,就会这样的手艺,不错。”
苏瓷没搭这茬,她只是来修复瓷盘的,不是来和老爷子聊天各爆家底身世的。
她把箱子放到脚边,直接问老爷子:“那个青花瓷盘您想怎么修?我这里有三种修复方法,一个是锔瓷,一个是金缮,还有一个是无痕修复。锔瓷您知道,就是拼起来钉锔钉,金缮那就是用材料把残缺的部分补回来,不管是缝隙还是后补的,最后都涂金粉,所谓接受瓷器的不完美,给裂纹和残缺另一种呈现方式。无痕那就是,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老爷子听完这话愣了愣,片刻笑一下道:“你还真是专家,你说的这些手艺,你都会?”
苏瓷不谦虚地点点头,“嗯,只要是古董修复技术,多少都会点。”
老爷子也点点头。
他转身去把自己的青花瓷盘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又确认了一句:“真的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苏瓷拎起箱子过去,再次点头道:“可以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缝口的气泡都做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因为要补釉做旧,需要的时间会久一点。”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青花瓷想了一小会,转头看向苏瓷,“那这要不少钱吧?”
苏瓷也看着青花瓷,“如今锔活秀已经萧条落寞了,手艺人都转行了。能接到您这一单的活,我很开心,价钱您定就好。我昨天不帮您修,不是为了多赚您的钱,只是不想糟蹋好东西。”
老爷子低眉想了一会,然后松了脸色看向苏瓷道:“小师傅,那就麻烦你了,帮我修回原来的样子。既然你这么有诚心,那我就不能糟蹋了这个盘子。”
苏瓷点点头,“好。”
商量好了怎么修复瓷盘后,苏瓷便在桌子边坐下来。
所有的工具和材料她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老爷子知道她要专心,自然不打扰她。
他捏茶叶给苏瓷泡了一杯茶,便坐去了自己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报纸。
苏瓷安心修盘子,清洗完瓷片的缝口,用粘合剂把两片拼凑到一起固定。
好在这瓷盘是完整的,如果要是缺了少了,那一点点补起来,用时几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用特殊的工具加速粘合剂干透后,苏瓷继续耐心填缝隙。
填好缝隙打好底,随后上色作画再做釉,最后做旧。
这都是精细活,每一个步骤熬的都是耐心和时间。
但苏瓷眼活手速快,不会有失误操作,所以她做起这类修复工作,比许多专家还要快上许多。
老爷子坐着看完了报纸,好奇过来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干脆利落的着色手法,每一笔青花都快而准地画在了最合适的地方,瞬间就被震惊住了,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没有几十年的功底,画不成这样吧?
这么想着,看向苏瓷的脸,想起她刚才说自己还在上学,瞬间更疑惑了。
这又继续想,可能锔瓷是她家世代相传的手艺,从小就练了。
总之万事皆有可能,老爷子没再多震惊。
他看到苏瓷额头上全是细汗,便开口说了句:“小师傅,这么个天,你把头包成这样,不热啊?你连我家门都进了,还知道我有一件这样的东西,还怕我坑你不成?”
苏瓷闻言笑了笑。
但她没有立马放下手里的毛笔和瓷盘,而是把青花全部补完,才放下来松口气,然后抬手把围巾给拿掉了。
老爷子看着她拿掉围巾,一张白嫩嫩的脸蛋露出来,更是惊得睁圆了眼睛。
虽然知道她是女娃娃,也是知道年龄不大,但真正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咋舌啊——这么娇艳艳的小姑娘,居然有这种大师级别的手笔!
苏瓷口渴了,端起杯子喝口茶。
喉咙里舒服了一点,她转头看向老爷子,微笑着说:“等我把补好的青花烤干,再上一层釉,就算修复得差不多了。”
老爷子收起震惊的神色,笑起来道:“你可真是了不得,这是祖传的手艺吧?”
苏瓷不想多扯,索性就附和着点头承认下来了。
老爷子是真对她产生了好奇,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瓷又喝下一大口茶,放下茶杯道:“苏瓷,苏州的苏,瓷器的瓷。”
老爷子点点头,“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爷爷。”
苏瓷跟着点一下头,开口说:“秦爷爷,那我继续干活了。”
秦老爷子看她心思都在修复瓷器上,也就没再拉着她闲扯,笑一下走开让她继续工作。
苏瓷长长松上一口气,再次专注起注意力,烤干青花继续上釉。
一直到把瓷盘接拼完好,缝隙全部修补起来,苏瓷才放松浑身的肌肉与神经,竖了个大大的懒腰。撑开筋骨后她回过头,扬声对秦老爷子说:“秦爷爷,修好了。”
秦老爷子忙过来看,发现瓷盘果然恢复如初了。
苏瓷从桌子边站起来,还往他手里递了个放大镜,对他说:“您瞧瞧,我这修复手艺,就是专家也不一定能看出破绽来。”
秦老爷子笑了,“专家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个啥?”
不过他还是拿放大镜照了照,嘴里啧啧称赞说:“厉害厉害,配得上‘天衣无缝’四个字,简直和原来一模一样。”
苏瓷嘴角微微挂笑,把自己的工具材料全部收拾好,放回杉木大箱子里。
她转头看一下外面的天色,只见太阳已经落到了屋顶上,于是不打算再多留,开口道:“您要是满意的话,我这就先走了。”
秦老爷子自然十分满意,却还是拦了她一下。
他让苏瓷站着等一会,自己进了屋,好片刻出来,往苏瓷手里送了点粮票和钱。
他对苏瓷说:“你这手艺是伺候以前那些达官贵人的,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没有达官贵人那么阔气,就这点粮票和钱,你拿着买点吃的买件好衣裳。”
这丫头一看家里就很穷,身上穿的衣服鞋子,打了一块又一块的补丁。
苏瓷看着手里的粮票和钱,犹豫了一会。
她没有假装清高,片刻看向秦老爷子说了句:“那……我就收下了。”
认真论起来,她也没占他便宜。
她在这里忙和了一整个下午,付出了时间、劳动和汗水,而且她这手艺是无价的。
放在二十一世纪,她给玩收藏的大佬修复一件这样的瓷器,怎么也得收一两万。
而就秦老爷子的这个元青花,被她这么一修复,以后能多卖出数几倍甚至几十几百倍的价钱。
秦老爷子笑着道:“你劳动应得的。”
苏瓷卷起手心,把钱和粮票收紧褂子口袋里,“谢谢您。”
秦老爷子看她拎上大箱子出门,送她到门上道:“我算是落了把柄在你手上了,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需要人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都尽量帮你。”
苏瓷看出来这秦老爷子是个好人。
也知道,她这长相以及褴褛穷困的穿衣打扮,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可怜和同情,苏瓷并不排斥这种同情,回头笑着道:“好啊。”
她告别了秦老爷子的家,拎着杉木大箱子找个没人的地方。
歇下来喘口气,她把大箱子收回空间里,顺便掏出口袋里的粮票和钱数了一下。
数下来发现,老爷子给了她四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
粮票上各印了不同的斤重,但都有同一句毛-主席语录——厉行节约,严禁浪费粮食。
数完粮票和钱,苏瓷神清气爽。
瞬间身上一点也不累了,走起来都带小跑。
趁太阳还没下山,她赶紧跑去县城粮站买粮食去。
按照粮票的固定份额,换了二十斤的白面,还有二十斤的玉米面,花了十八块钱。
进粮站之前苏瓷找地方从空间拿了个平板小推车,推了四十斤的面出粮站后,又找地方把小推车和粮食全收回了空间里。
随后她又去了国营副食店,在里面买了点酱油味精胡椒醋,花了两毛钱。
买完东西太阳落了西,她又赶紧跑去坐最后一班的公共汽车。
到福园公社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苏瓷把所有东西都装在空间里,走起路来倒也不累,走到大队的时候,她找地方从空间里拿出书包和一小袋白面,还有买的酱油味精胡椒醋。
穿越这几天吃的东西太淡,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苏瓷打算回去和面揉面,做个油泼辣子面来吃,暂时吃不到肉,且先吃个辣面条来解馋。
想到热油浇到辣子和葱花上嗞的一声响,香味扑鼻,苏瓷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万万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吃惯了山珍鲍鱼大龙虾的人,有一天居然会馋一口辣子面。
正馋着呢,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嘿!”
苏瓷闻声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吴巧艳,一个是她的哥哥吴大彪。
这条林间小土路,是从大队到八队必经的一条路。
看来,吴巧艳带她哥哥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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