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些人多是文臣,即便受了委屈也掀不起风浪来,但这是在抚州,是在这些将士的大本营里头,他不仅占不到多大的便宜,还可能平白让自己的人受伤。
但成秋拾显然也不会当做无事发生,他皮笑肉不笑道:“将军这话说的生疏了,我便代表了西宛的意见。与陛下不能说是平起平坐,倒也算得上有来有往,此次护城,我特地不远千里带着自己的兵卒来帮诸位,怎么着也能有个位置摆着吧?”
有副将还欲呛声,柳戟月摆了摆手,道:“就按他说的做罢。国师有一队特殊的人马,可做斥候、骑兵,乃至主力,十分机动,也该算作一支强军。”
在场众人俱是一顿,彼此互看一眼,心底各自蕴了些想法。成秋拾有强悍万分的“怪物”军队的消息他们自然听闻过,只是都不曾见过,难免有诸多猜想,此时听说他竟真的带了过来,心态一下子便改变了不少。
他们心中虽有极大不悦,但皇帝御驾亲征,又亲自发了话,自然不能当做耳旁风。于是经过彻夜商讨之后,对于南慕此次的宣战与围境之举有了大致的对策。
柳戟月与他们探讨完之后,成秋拾仍晃着双腿,没有离开的意向。
“说吧,你的想法是什么?”
成秋拾拖起长音:“嗯——?”
“你把那些东西带了过来,自己心里难道不是还密谋了另一套计划?”
“陛下都知道是密谋了,怎么还指望我轻易告知呢?”成秋拾不怀好意地笑着,他吹了口茶沫,“不如猜猜?其实不难。”
是不难,如果往最大胆、最一击毙命去想。
柳戟月捻着雪兔绒毛,逐渐忆起他与成秋拾联络上的前后经过。
约莫两年之前,柳戟月新纳了淑妃,其父罗冀也愈发嚣张,与敬王在朝上的对抗越演越烈。柳戟月虽乐得如此,但也明了罗冀的存在至多令楚静忠多冒点火气,对他地位与权势的威胁微乎其微。
而他纵有再多细密心思,也清楚自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难以治愈,寿数最多就在这两年间了。
但正是在这个当口,皇宫里出现了些微奇怪的事。
说来也不甚重要,只是那些日子里,死老鼠、死壁虎的数量忽然增多,深夜巡视的宫人中,还有人说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搞得风言风语、人心惶惶。
不过这种事还传不进楚静忠的耳朵里——总不见得要堂堂敬王来给你抓猫抓狗抓耗子吧?——柳戟月本来也是不知情的,只是有一日,淑妃哭着跑来找他评理,说有人指使不知名的畜生,咬死了她最爱的狮子猫。
彼时罗淑媛刚入宫,还怀着昂扬的斗志争宠求欢,话里话外句句直指是皇后妒忌,故意使坏虐杀,吵着要他断个公道。柳戟月不胜其烦,央不住淑妃哀求,真去瞧了眼那狮子猫四脚升天的样子。
这一眼,便瞧出点事。
宫里自然不可能养些凶禽猛兽,可那狮子猫的伤口又摆明了咬死它的东西块头不小,但派人细问值夜的宫人,又都说没见过类似大小的动物。
一时竟成了个悬案。
柳戟月装模作样地安慰了罗淑媛,表明会还她公道,却嘱咐宫人将事情按下,不许到处声张。他又让人抱来几只兔子。因为皇帝隔段时间就会在摘星宫里养兔子,宫人们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并未有人多想。
于是某天深夜,柳戟月顺理成章地“看”见了那个在皇宫里作威作福多日的东西。
沉沉夜色之下,透过月光的缝隙,柳戟月眼睁睁凝视着所有吓破了胆四处奔逃的兔子在悄无声息中被迅速咬死,其中三只被吃得无影无踪,圆润可爱的兔子颅首分离,接着是身躯、尾巴,细小却清晰的咀嚼声在紫微殿中响起。
咀嚼声停止后的片刻,藏在黑暗中的东西餍足地舔了舔舌头,柳戟月这时才勉强从鲜红的舌头附近分清那东西头和身体——浑身漆黑,完美的融入夜色,体型超过大型猛犬,却又不像任何动物,走路与呼吸都近乎无声,仿佛一个完美的刺客。
它的眼睛也是浓郁的墨色,唯有一丝反射莹白月光的地方微微转动,证明了它在谨慎观察。
那怪物突然向前踏出一步。
柳戟月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后退,动了动手指,青黎卫瞬时落在他身侧护卫,但那怪物仍旧没有停下步伐,而是保持着一个试探又大胆的动作,再次向前。
就在距离倏忽拉近,青黎卫即将动手的当口,那怪物张开了嘴巴,露出它渗红的口腔与细碎的尖牙,然后嘶哑开口。
“合……作……”虽然极为低哑难听,几不成调又难以分辨,但却的确近似口吐人言,“……西……宛……”
柳戟月后来才得知,那只漆黑的怪物正是成秋拾怪物大军中的一员,有着特殊的地位,是成秋拾耗费了最多皇室血脉炼就的。在畜生中有着不差的思考能力,可以复述十字之内的简短人言,行动时悄无声息,隐于黑夜,最适刺杀与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