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没有回应,只是徐徐在眼前铺开两道空白圣旨,犹豫许久,才慢慢拿起笔。
御书房外,安离昇与冷其琛并肩走着,夜色昏暗,先前为筹备皇上寿诞而挂到宫墙上的连串彩灯还未撤下,彼时灯火璀璨,看起来异常讽刺。
冷其琛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长舒一气,叹声道:“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吧?”
安离昇的目光看向前方,低声道:“算是吧!”
冷其琛拧眉,“什么叫算是?”
安离昇淡淡勾唇一笑,“我答应过馨儿,待老皇帝寿诞过后,便陪她把魏家的江湖恩怨一并了了。”
“所以呢?”冷其琛冷声问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所以什么,安离昇并未明说,因为冷其琛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他还在昏昏大睡之时,突然被一阵叫喊声吵醒。
那些声音,他熟悉的很。
有魏衾的,安离昇身边那个护卫的,还有小虎牙的……
冷其琛皱皱眉,挠了挠蓬乱的头发,草草穿上衣服大步走出去。
“大清早的,你们狗叫什么呢,吵死老子了!”
几人听到他说话,声音戛然而止,齐齐站在原地看他。
魏衾手上拿着两道明黄圣旨,浅笑吟吟地朝他走过来,“恭喜你啊,成王殿下。”
冷其琛眉心倏地一跳,“什、什么成王殿下,你别瞎叫!”
魏衾挑挑眉,举起手上的圣旨,嘴角笑意不减,“这是皇上今早派人传来的圣旨,一为罪己诏,另一个则是传位诏书,上面说了,皇上不忍先太子遗孤继续在世间飘零,故自即日起,封位成王。因皇上龙体欠安,如今朝中一应要事,暂由安丞相辅政,如若他日皇上驾鹤西去,皇位则传于成王殿下。”
冷其琛凝神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谁稀罕那张破椅子了!一道圣旨就想把老子困在京都城,想都别想!”
魏衾敛眉轻笑,嘴上并未接话。
其实皇上这道传位诏书,也在她和安离昇的意料之中。
纵然老皇帝认了错,但也绝无可能把皇位拱手让于外臣,他有多在乎他东陵家的正统之位,他们比谁都清楚。
如今萧瑾言已经滑胎,老皇帝的最后一抹希望也没了,几番利益权衡之下,只可能会把皇位传给冷其琛,虽为先太子遗孤,但说到底,终归还是东陵家的人。
她抿唇沉默着,凛凛神,忍不住打开另一道罪己诏,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
“朕即位之前,所为狂悖,残害兄弟,使天下愁苦,皇室蒙羞,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朝臣、百姓、天下,朕亦心觉惭愧;即位之后,朕向时愚惑,为奸臣所欺,祸乱离傅,诛杀宋卿,尽妖妄耳,今欲弃高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朕辰兴夕惕,惟省前非,钦此!”
这罪己诏,从拿到手后,她不知反复看了多少遍,痛苦与畅快一并交织在心头,那么多条人命,最终换来皇上一道罪己诏,值,却也不值。
……
自昨晚写完两道圣旨之后,老皇帝便彻底倒下了,一连串的打击让他的垂暮之躯根本就支撑不住。
王振连夜伺候,直到今早把圣旨传下来之时,老皇帝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彼时的忆清宫内,已是哭声震天。
萧瑾言昨天一早喝完药后便睡下了,直到傍晚时分,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腹痛痛醒。
她只觉有一把刀在肚子里翻搅着,疼得她满头大汗,她想大声喊人进来,可张开嘴,喉中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强烈的痛顷刻之间席卷全身,她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便清楚看到,一股刺目的血从她两腿之间涌出,慢慢溢到床褥上,很快染红她的衣服。
她预感到什么,近乎疯狂地伸出手拼力想抓住一些东西,额头上冷汗直流,混杂着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淌下来。
孩子,她的孩子……
萧瑾言无声痛哭着,掌心中摸到一手鲜红夺目的血,她愣愣看着,在难以抑制的悲恸之中,再度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也不过是半柱香的时辰之前。
凌霜进来的时候,见殿内东西摔了一地,名贵字画,花瓶瓷器,能撕的能摔的,几乎全被萧瑾言毁损。
她淡淡瞥了一眼,噙着一抹冷笑踱步走进去。
守在殿内的宫女瞧见凌霜,连忙行礼,随后便被她挥手斥退。
萧瑾言呆呆枯坐在地上,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双目低垂,整个人已如同死灰一般。
“失去孩子的滋味如何?”凌霜站在内殿入口处,一手抚着鬓发,凉声开口。
萧瑾言闻声,脊背狠狠一震,旋即抬头看了凌霜一眼,疯了似的朝她奔过来。
“是你,是你害我滑胎的对不对!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我?”凌霜冷笑,反手握住萧瑾言挥过来的手,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苍白无色的脸,“看看你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还有力气杀我吗?”
萧瑾言被她钳制着动不了身,目中却涌动着滔天怒意,“为什么要害本宫的孩子,凌霜,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
凌霜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灼透一般,“那你呢,你又为何要害死我的孩子,你毁掉的,何尝不是我的一切!
萧瑾言,你见我疯了,便故意派人送来疯药,说什么是治病的,实则不就是怕我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吗?
你想在皇上面前邀功,办法多得是,又为何偏偏要选择对我的孩子下手!
告诉你,从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便指天发过誓,有朝一日若不能为我惨死的孩儿报仇,此生此世便不得好死!”
萧瑾言突然被她身上凛冽的气势吓到,双肩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你怎么会突然醒过来,不可能的,那些药……”
“拜你所赐,那日,你同太后娘娘说的话,一字不落,我全都听到了。”凌霜眯眼冷笑,语气傲然,“如今皇上重病不醒,朝政把持在安丞相手中,这后宫虽不由他掌管,可昨日太后娘娘在金銮殿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刻正在慈宁宫养病呢,所以安丞相就托本郡主暂管六宫。萧瑾言,你说说看,你下那么重的毒手害死我的孩子,如今,我该如何惩罚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