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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秋桐几乎要怀疑,纪峣是不是得了一种傻病,间接性发作,发作对象仅限于张鹤——大概现在还要加一个温霖,症状是对方说什么他都信!
    蒋秋桐几乎要笑出声了,他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怒火,问:“温霖同学是医学专业的么?懂得人体肌肉分布和软组织损伤的医治方法么?知道伤势如何划分么?”
    他每问一句话,温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蒋秋桐干脆利落地用一句总结ko了这个小菜鸟:“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检查?谢谢你的好心,不过不用了。”
    温霖忍了又忍,没有怼回去。其实他知道的,他不是医学专业,但他常年打篮球,也经常受伤,对于基本的医理知识和生理常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他没必要说。蒋秋桐不会在意他到底说了什么,辩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幼稚,更加无知,因为蒋秋桐是纪峣的男朋友,他有充分的理由,去诘问一个跟纪峣有肢体接触、对纪峣心存不轨的人。
    同蒋秋桐争辩,会让纪峣更加尴尬和难堪。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否则——否则——
    温霖闭了闭眼,额角和颈项上突突跳动的青筋慢慢平复下去,他深深看了纪峣一眼,然后松开了手。
    ——没有否则。
    他长吸了口气,站起身,向蒋秋桐深深低下了头。
    温霖是个很有教养,很矜持很从容的人。
    这样从骨子里透出的端雅姿态,是从小到大用数不清的资源——钱换得到的,换不到的——养出来的。他很低调,不爱炫富,不喜欢前呼后拥,待人温和细致,仿佛毫无脾气,却自有傲骨。
    他爱纪峣,却不愿意接受纪峣。
    他想纪峣爱他,却不愿意要纪峣廉价的感情。
    他是骄傲的。
    可是现在,骄傲不下于蒋秋桐的温霖,却为了纪峣不被为难,咽下了无异于羞辱的诘问,向另一个男人,低下了头。
    他的肤色白皙,头发乌黑,脊梁笔直。他道歉的时候,露出的那一截后颈,被洁白的皮肤包裹着,显出里头铮铮的骨骼来。
    原来好看的人,在向人低头时,都那么好看。
    纪峣和蒋秋桐都愣住了。
    只听这个俊美沉稳的青年——不,男人——极慢极缓地说:“抱歉……是我失礼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炭火,烧着他的喉咙,顺着食道一路滚烫,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稀烂,把他烫成了一个外表光鲜漂亮,内里血肉模糊的哑巴。
    疼痛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几乎不会说话,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在这极致的屈辱和痛苦中,他甚至还有力气,冲纪峣笑了笑,然后准备迈步离开。
    他的笑容很淡、很平和,一如既往,就像他的名字,如温风细雨,如春日甘霖。纪峣的心却蓦地一紧,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腕。
    “?”温霖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纪峣没回答,反而对蒋秋桐说:“蒋哥,温霖好像有点不对……你能不能让我们先说会话?就一会儿——我们真没有什么——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温霖嘛?”
    他是情真意切地相信温霖的人品,反而对自己的人渣本质深信不疑,所以脑子浆糊似的,做了个啼笑皆非的对比。
    蒋秋桐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心想这傻狍子怕是魔障了。但既然自己已经成功捍卫了主权,做个大度一点的样子也没什么,索性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出门,跑到医生那里询问纪峣具体伤情,顺便平复下自己一路狂奔,再加上焦急惊怒所飙升的心跳好了。
    他回来时,温霖已经走了,房间里只剩了纪峣一个,正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他们谈了什么他不知道,纪峣看起来并不想说,可他很在意。
    于是蒋老师就又有点醋了。
    他双手插兜,用一种自己才知道的、不仔细感受根本咂摸不出来的嘲讽语气问:“你不是跟我说,你和温霖断了么?”
    啧,这拈酸吃醋的口吻。
    蒋秋桐为跟着一个毛孩子争风头的自己有点丢份——关键是他居然还有点洋洋得意,尽管纪峣只听出了满满的控制欲,他却为自己泄露的那一丁点情绪不满极了。
    纪峣疲惫至极,他现在心里很难受,有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感觉,他猜,这个叫负罪感。
    他弓起身子,将脸埋进双手中,嗓音低哑:“当时是真断了,没哄你,但是后来——毕竟那么多年。”
    毕竟那么多年。
    是的,蒋秋桐认识纪峣的时候,他们一个三十二,一个二十一,他们之间横亘了那么多年的岁月,又认识得那么晚、那么迟,他们对彼此的过往闭口不谈,蒋秋桐却殷切地、焦虑地好奇着纪峣曾经的一切。
    他想知道对方的所有过往,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塑造出了这样一个脆弱又坚韧、羞涩又放浪、纯真又狡诈的矛盾体。
    这样的好奇折磨着他的心,让他几乎开始嫉妒那些参与纪峣过去的人生的人了。
    张鹤、徐叶叶、温霖……
    更可笑的是,铁石心肠如纪峣,居然是个念旧念到不可思议的人。他嘴上说着嫌弃,却把那群人通通护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谁敢动一下,他就要跟谁拼命。
    信任。关怀。爱重。他们轻而易举地拥有了蒋秋桐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的占有欲与日俱增,控制欲如影随形,他明明应该强硬到底,却对纪峣束手无策。
    而现在,纪峣还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自己和温霖断不了,因为这么多年。
    暴虐从心底滋生,这种新情绪蒋秋桐已经很熟悉了,他想把纪峣按在腿上抽一顿,忍了忍,克制住了。
    他走过去,将椅子拖到床头,坐在纪峣的旁边,开始削苹果。纪峣没说话,他也没有,沉默着把苹果削完,切了一半递给纪峣,他才开口:“你这样,我不高兴。”
    纪峣头疼,他确实骗了蒋秋桐,背着他跟于思远勾三搭四,可对温霖,他真的问心无愧。
    “如果你要我跟温霖彻底断了往来,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蒋秋桐不意外。他从小就聪明,一直很识时务、很拎得清自己几斤重,比不上纪峣那群朋友,真的,他毫、不、意、外。
    但是人就是这么贱,明明知道比不过,明明是知道的,却还是忍不住相比。
    万一呢?万一他感觉错了呢?万一纪峣其实有点喜欢他呢?
    他一边把自己放在显微镜底下,剖析得清清楚楚,一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他听到自己发出了很清晰的声音:“我记得,你讨厌麻烦,分手以后,都跟前任断得很干净的。”
    潜台词是,你是不是都断得很干净,为什么没有温霖,其中包不包括我。
    纪峣没有留意到蒋老师隐藏的小心机,他的话就像一柄巨剑,从空中重重压下,拍碎了男人所有的侥幸:“他跟你不一样。”
    你看,这就是贱的。
    蒋秋桐一边冷冰冰地嘲讽自己,一边又忍不住问:“哪里不一样?”
    他只是是朋友?而自己是他的恋人?
    侥幸。侥幸。又是侥幸。
    纪峣眼睛眨也不眨:“他比你重要。”
    “…………”
    蒋秋桐哑然。
    一股淡淡的凉意顺着血管,涌入心脏。
    那感觉和以前一样,依旧不怎么快速、不怎么寒冷、不怎么激烈,就像夜色中的注入湖泊中的泉水,不疾不徐,却让蒋秋桐凉透了。
    不是很冷,不是很难受,就是……凉。
    与此相对的,是一股莫名的热意,却涌上了他的双眸,有什么东西,几乎要呼之欲出。这是什么滋味,他以前没遇到过,却并不是不懂。
    ……这感觉,挺新鲜,又是一种新的,他没体会过的感觉。
    好,好,好,当真很好。
    蒋秋桐闭了闭眼,抬手盖住纪峣的眼睛,将那点,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又诧异的泪意眨去。
    纪峣有些茫然,他明明在低着头,很专心地啃苹果,却不知道怎么了,又招惹了这位爷。
    在一片黑暗中,只听对方透着淡淡凉意的声音,一如既往,气定神闲,仿佛胜劵在握。
    “之前打的赌,如果我赢了,我想到赌注是什么了。”
    “我要你喜欢我,只想着我。”
    纪峣眨了眨眼,笑了,笑得有点得意,又带了点淡淡的宽容。
    他想,蒋秋桐真是有一颗冰雕雪砌的琉璃心,万事不沾,人气儿全无,活了这么久,居然连“不能自已”四个字都不懂,真不知道那个心理学博士是怎么考出来的。
    他忽然觉得蒋秋桐这份另类的执拗和天真,反倒有些可爱了。这个人不喜欢他,出于好奇和控制欲跟他在一起,却还想要更多。
    像个偏执的小孩子。
    这样挺好的。
    他以玩弄人心为乐,却在刚才忽然明白,人心不是他手中的橡皮泥,它们有重量有感情,沉甸甸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
    大概像蒋秋桐这样,一直骄傲,一直冷淡,一直偏激执拗,才最好吧。
    “蒋秋桐。”纪峣念着他的名字,像是一个历经风雨的红尘客,在唤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这个不可能。”
    他笑着说。
    “真自信——说不定哪天你就肯了。”他听见蒋秋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仍旧有惯常的冷淡,却还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在居高临下地玩味。
    啧啧啧真是个渣渣……不但想要我的身体,还想要我的心。
    纪峣难得没有反感对方的态度,他在心里感叹一声,理直气壮地忽视了自己也一样人渣。
    他摇了摇头,那只手却依旧牢牢盖住了他的眼睛。他又气又笑,觉得蒋秋桐幼稚极了,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冲对方笑嘻嘻地撒着娇:“绝对没可能啦!”
    蒋秋桐闭了闭眼,神色冰凉。
    “永远?”
    纪峣听到他问,语气难得尖酸刻薄,带着逆我者亡的不悦。
    寂静的病房里,只听纪峣斩钉截铁道:“永远。”
    多好啊。
    蒋秋桐凝视着纪峣被掩住双眼的脸庞,淡淡地想。
    多好,没有掉下泪来。
    脑洞。
    蒋大人才高八斗,唯不作诗。
    他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他不识爱恨情仇,便不做诗词贻笑大方了。
    后来,蒋大人以一首山水诗震惊满京。诗中只描绘秋日山水之美,用辞内敛平淡,却让人无端生出满心酸涩,几欲落泪之感。
    友人纳闷,问你不是不识情愁么。
    他淡淡道,现在懂了。
    友人又问,那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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