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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贵妃盯了她一阵,又将目光落回到步摇上:“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说得对,她从来就不想与我争。”
    “可即便她不争,她还是皇后,她生的儿子还是太子,你说我气不气?”
    唐才人别过头去,不理会敏贵妃。
    也许敏贵妃见她毫无反应,便会觉得无趣,就不会继续抓着她,同她说这些了。
    果然,敏贵妃见唐才人毫无反应,便撇了撇嘴,止住了话头。
    待过了一阵,又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道:“皇后薨逝那一年,老糊涂带人去了行宫游玩,你可去了?”
    唐才人抿了抿唇,并不答话。
    敏贵妃猜得不错,她去了。
    先皇后薨逝不过两月,先帝就带着几个得宠的妃子,又带了许多大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行宫游玩去了。
    敏贵妃紧紧盯着她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神色变化,笑道:“晋国来的那质子,自打入了燕国,便被养在行宫里,若我记得没错,那年去的人里,有不少人随着我儿一起,以戏弄那小质子为乐。”
    说着,敏贵妃叹了一口气:“我儿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嘴上过过瘾罢了,但我可是记得,有人对那小质子动了手呢。”
    唐才人嘴唇一抖,幼年时原本有些模糊的记忆忽地清晰了起来。
    那年她不过十余岁,随着父亲一道去了行宫。去之前父亲千叮万嘱,说四皇子与六皇子最得陛下喜爱,她定要好生哄着那两位皇子,若是年少时结下了情谊,日后若想飞上枝头,也容易许多。
    她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同那些年岁相当的少爷小姐们一起,日日跟在四皇子与六皇子身后。
    有一日,他们遇见了晋国来的质子。那质子原是被关在一处小院子里,那天不知怎的,偷跑了出来,却又倒霉地撞上这一伙人。
    四皇子指着那质子骂了好一会儿,六皇子尚觉不过瘾,提议找个人出来,将那质子当马骑。
    唐才人不知怎的,稀里糊涂被推了出去,见那质子趴跪在地上,又被人推搡着坐在了质子的背上。
    旁的她已经记不清了,就记得那质子身子骨格外瘦弱,跪在地上,像是随时会倒的样子。
    唐才人想起了这些,不由得一个激灵。
    敏贵妃将这些反正都看在眼里,好心帮她捋道:“你将那锦嫣公主当马骑了吧?那可是穆淮捧在手心里的人,难怪,难怪。”
    敏贵妃故意不将这句话说明白,唐才人却知晓她的意思。
    步摇也好,假意恩宠也好,束玉阁也好,全是为了帮锦嫣报当年之仇呢!
    唐才人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愣愣地看了敏贵妃一阵,忽地笑出声来。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为何穆淮从不留在毓秀宫过夜,为何穆淮从不提起晋位份的事情。
    以她为饵,铲除了唐家,又能为锦嫣出一口恶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敏贵妃静静听她笑了一阵,也跟着笑了起来:“从此有人在这里陪我了,真好,真好。”
    第30章 疏月(捉虫)
    夜凉如水。
    唐家连带出来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穆淮得了空,早早便去了永安宫。
    这段时日来穆淮每每来永安宫,都是匆忙来又匆忙走, 姜宁灵已许久未同他好好说上话了, 见他好容易得了闲, 压抑许久的思念便再忍不住,翻涌了上来。
    姜宁灵如此热情, 穆淮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由着她作乱了一回。
    待将思念丝丝缕缕诉说完毕,穆淮抱着姜宁灵从汤池中回榻上时, 夜已深沉。
    怀中的美人明明已经困极,却还强撑着眼皮看着他,似是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穆淮见她一双眸子泛着湿意, 如小兔儿般无辜又无助,心中柔软几分, 将她放在榻上,自己也躺了下去, 侧身在她微颤的眼睫上落下一吻:“朕今晚歇在这儿, 睡吧。”
    姜宁灵这才合上眼,依偎在他怀里安心睡去。
    还不忘伸手揪住他寝衣的袖摆。
    穆淮心下有些好笑, 又觉得她这黏人模样可爱得紧,索性抬手将她圈入怀里, 相拥而眠。
    不知是否是这段时日太累的原故,穆淮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坠入了梦境。
    梦中, 他又回到了被他深埋心底不愿想起的少年时。
    那时他母后刚刚薨逝,嬷嬷告诉他母后是急病而去, 他觉得其中颇多蹊跷,请求父皇彻查,可父皇只随意盘问了几个宫人后,便没了下文。
    不仅如此,还在他母后过世不过半年便带着浩浩荡荡大队人马,去行宫玩乐。
    快活得很。
    小穆淮身为太子,自然也被带着去了。
    去了行宫之后,父皇见他成日闷闷不乐,便差了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官家子弟与他做玩伴。
    小穆淮那段时日只惦念着母后去得蹊跷,整个人都阴沉得很,那些官家子弟得了皇帝的命令过来陪他游玩解闷,却在见了他之后一个个都不敢大声吭气,来过一两回后便不再来了。
    他知晓这些人要么是被他给吓跑了,要么是觉得去给四皇子六皇子做玩伴更好,他也不甚在意。
    左右不是真心对他,走了便走了。
    只有一个小公子,每日下午都会过来看他,陪他说几句话。
    那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的,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小穆淮一看就知晓这是个穿了男装的小姑娘。
    他懒得戳穿,只冷眼看着她每日都在绞尽脑汁逗他开心。
    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那小姑娘在说,小穆淮在听。
    二人熟稔些之后,那小姑娘更加絮絮叨叨了,除了同他聊天解闷,还告诉他,自己本不想来陪他说话,可是陛下发了话,总得挑一个人过来陪他,她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塞过来了。
    那小姑娘说完,还撑着下巴对他笑,唇边的酒窝盛着夏日的暖阳:“起先我觉得这差事无趣得很,可相处久了,才知道大哥哥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小穆淮起初觉得这人聒噪得很,可一日又一日地相处下来,小穆淮忽地觉得自己心中压抑着的那些黑暗仿佛淡了不少。
    执着于母后是如何得了“急病”又有何用呢?到时如何处置那些恶人,还不是他父皇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倘若他真想为母后报仇,便只能先牢牢守住这太子之位。
    他从前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反倒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是这小姑娘一点一点揭开了那片黑暗,一把将他拉了出来。
    有一日,小姑娘例行公事与他说完话,没指望小穆淮能有什么回应,起身便要走。
    小穆淮却破天荒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愣了愣:“我,我叫疏月。”
    疏月,小穆淮将这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两遍,猜这应当是她的小字。
    “疏月,再陪我坐一会儿。”
    小姑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
    在行宫住的这两月里,疏月日日下午都来陪他说话,雷打不动。
    后来有一日,他坐在院中等了疏月一个下午,从烈日炎炎等到月上梢头,疏月都没有来。
    第二日也是如此。
    第三日也是如此。
    小穆淮以为,他被抛弃了。
    可到了第四日,他仍坐在院子里等时,疏月来了。
    小人儿一张脸泛着病弱的苍白,一见面就急急同他解释道:“大哥哥,我前几日生了病,连着烧了两个晚上,一下榻就晕晕乎乎的,不敢跑过来见你。我今日终于能下榻了,喝了药便立刻过来见你了!”
    小穆淮听得这语速飞快的解释,心中蓦然松了一口气。
    “为何生了病,着凉了?”
    说起这个,疏月原本苍白的小脸都气红了几分:“要不是有人故意欺负我,我怎么会生病呢!那些人真讨厌,害我这么久见不到你!”
    小穆淮挑了挑眉,语气沉了几分:“何人欺负你?”
    疏月义愤填膺:“还不是那讨人厌的六皇子,见我日日都往你这里来,就故意给我使绊子!”
    说罢,还特意看了看四周,凑近小穆淮低声道:“我骂了六皇子,你可别告诉别人。”
    可待小穆淮问疏月,六皇子是如何欺负她时,疏月却摇了头不肯再说了。
    小穆淮问不出来,只得将这笔账好生记在六皇子头上,日后再算。
    穆淮当时有所不知,姜宁灵不肯说原由,并不是忌惮六皇子,而是说出来就会揭穿她女儿家的身份,她怕穆淮会因此疏远于她。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当初先帝差人去配小穆淮时,姜宁灵的哥哥也在其例,只不过他懒得与这些皇家子弟周旋,便用些稀奇小把戏让姜宁灵代他做这件事。
    说来也巧,另外那些公子哥儿来了穆淮这两日,便渐渐都不再来了,没人见过姜宁灵,自然也没人揭穿她身份,众人都以为日日来穆淮这儿陪他聊天解闷儿的是姜家二公子姜煦禾。
    有一日六皇子路上见着姜煦禾,知晓他只巴结穆淮而不巴结自己,便言语羞辱了一番。
    可姜煦禾是何人,姜家惊才绝艳之辈,五岁诵经传十岁观百家,伶牙俐齿满腹经纶,论口舌之争,六皇子还真讨不到半点好。
    六皇子知晓姜煦禾是在骂他,可口中吐出来的字句又文雅得很,六皇子一张脸憋得通红,眼见骂不过,气得跑去先帝面前告状去了。
    姜煦禾当晚便被罚跪在姜家的书房外,晚饭也没得吃。
    姜宁灵知晓六皇子骂她二哥也有她一份功劳在,便很有义气地一同陪着姜煦禾罚跪。
    跪了两个时辰,直直晕了过去。
    姜父知晓这事时,气得拿戒尺满院子追着姜煦禾打:“我罚你不过是做个样子给陛下看,你膝上绑了三层棉花我都当没看见,可你妹妹呢?啊?”
    姜煦禾也没想到自家妹妹这么实诚,一层棉花都没绑,只叹着气得守在病床边,照料了先是累晕过去再是吹了夜风凉气入体染了风寒的傻妹妹整整三日。
    小穆淮不知这些曲曲折折的故事,只是后来听宫人议论说,六皇子折辱那晋国来的质子,将人给折腾病了。
    那,疏月应当便是晋国质子了吧。
    难怪不愿意同他说大名,也不愿意同他说为何与六皇子有过节。
    应当是怕二人身份悬殊,以为他知晓后不愿再理会他了吧。
    穆淮在梦境里浮浮沉沉,一会儿梦见疏月唤他大哥哥,一会儿梦见疏月苍白着脸却还要努力跑向他,一会儿又梦见疏月在他回宫前哭着同他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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