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规没矩倒另说,锦嫣若真坐下来,便在他与姜宁灵之间挡了个严严实实。
穆淮眉头一皱,地斥道:“下去。”
锦嫣仿佛堪堪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才往后走去。
路过姜宁灵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歪,就要往一旁的石溪中倒去。
穆淮尚未落座,园中自然无人敢坐,姜宁灵原是侧对着锦嫣,见她动作,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小臂被人一勾,往前踉跄一步。
说来也巧,荣王府设计这个园子石,存了曲水流觞的风雅之心,姜宁灵所在的位置旁便是流水。
虽说水并不深,但众目睽睽之下打湿衣裳,也是实打实地出丑。
姜宁灵往前一步,刚巧踏在一块突起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的灌木丛中扑去。
一时间,园中惊呼声一片。
姜宁灵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脑中摔得有些晕,好容易被若竹扶起来,就见锦嫣跌坐在流水中,她身边那婢子焦急地抓着她,几次试图起身,都未能起来。
见锦嫣咬着唇一副委屈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姜宁灵顿时冷了神色,知晓自己这是被带进了一趟浑水。
果然,锦嫣仿佛腿脚使不上力似的,被荣王府几个嬷嬷合力架了起来,又谷欠言又止地看了姜宁灵一眼,眼中似有泪光,向穆淮道:“陛下恕罪,是锦嫣自个儿没站稳,不甚滑了下去。”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加上锦嫣那委屈巴巴的语气,以及躲躲闪闪不敢看姜宁灵的眼神,顿时让人觉得另有隐情。
而方才,姜宁灵的确往前扑了一步。
众人不敢作声,有人觉得皇后当真小心眼,又有人觉得这锦嫣当真好手段。
姜宁灵听得锦嫣这话,冷笑一声道:“锦嫣公主既然腿脚不便,本宫便不追究方才之事了,公主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省得一会儿再摔进哪个坑里。”
这话已是十分不客气了。
穆淮略皱了眉,却并未出言阻拦。
事情显然出乎锦嫣意料,这招以退为进不仅不奏效,反倒还被姜宁灵理直气壮地堵了回来,锦嫣眨眨眼,向玲儿使了个眼色。
玲儿会意,当即护在锦嫣面前,提高嗓门道:“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这般小心眼儿!皇后娘娘,你方才暗地里推了我们公主不说,还倒打一耙,陛下,您可要为我们公主做主啊!”
玲儿扯着嗓门喊了一通,声音在园中清晰可闻。
姜宁灵抬眼看向穆淮,见他微微皱着眉,目光微沉,忽觉心中有些疲累。
“你说,方才是本宫推了你们公主?”
玲儿脖子一梗,大声道:“奴婢看见了,皇后难道敢做不敢当?”
这便是打定主意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了。
姜宁灵淡淡一笑:“方才你们公主拉了本宫一把,致使本宫跌进了灌木丛里,这你可看见了?”
姜宁灵声音平稳,未有丝毫慌乱,说出的话也不由得让人信服。
玲儿话头一顿,没想到姜宁灵能这般平静,周围也并未有能起哄作乱的人,心中不不由得有些没底,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皇后可莫要、莫要血口喷人!”
锦嫣也落下泪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姜宁灵不想同锦嫣多费口舌,看向穆淮,轻声问道:“陛下,你可信她?”
锦嫣心中一动,直觉有些不妙,忙插话道:“皇后娘娘恕罪,玲儿不过是锦嫣身边是个不懂事的婢女,胡言乱语了几句,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责怪。”
说罢,朝玲儿道:“玲儿,你这贱婢,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讨饶!”
“玲儿”两字,咬得极重,听得园中许多夫人小姐暗暗皱了眉。
姜家小姐的名讳,她们是知晓的。先前打照面时,也“宁灵”“灵儿”唤过不少回,锦嫣刻意咬重了这两个字,倒像是在指桑骂槐说姜宁灵似的。
且这婢子犯了皇后名讳,陛下竟然也没让改。
穆淮虽觉得其中有蹊跷,却只沉声道:“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便是偏袒锦嫣了。
姜宁灵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见荣王府的嬷嬷一左一右正要搀着锦嫣下去,忽地出声道:“慢着。”
那两个嬷嬷犹豫着停下脚步,正要去看穆淮脸色,就见姜宁灵大步走上前来,扬手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锦嫣被打得偏过头去,讷讷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敢!”
姜宁灵尤觉不解气,浅浅一笑,再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巴掌声清脆至极,听得园中人人心中一颤。
锦嫣又被打得偏过头去,面颊上清晰浮现指印,可见姜宁灵方才有多用力。
园中鸦雀无声,就连方才吠得最厉害的玲儿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姜宁灵,连去扶锦嫣也忘了。
“你身边的婢子既然说本宫敢做不敢当,本宫便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敢作敢当。”
姜宁灵说着,浅浅勾起唇角:“瞧好了,这巴掌是本宫打的,谁也揽不去。”
“公主若还没明白,本宫不介意再费些力气。”
玲儿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哭嚎着扑跪在穆淮脚边,揪着他的衣袍下摆道:“陛下!求求您为公主做主啊!”
姜宁灵抬眸看向他,见他眸色平静,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便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她想知道,穆淮究竟会如何决断。
她在他心中,究竟能不能得到一丝丝信任。
半晌,穆淮仍是那句话:“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虽说并未言语斥责姜宁灵,穆淮却是同锦嫣一道出了去。
园中无人会认为穆淮还会回来。
姜宁灵颇有些自嘲地一笑,而后同宝明郡主赔了礼,圆了场面,便寻由头回宫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自是配合,一时间,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待姜宁灵出去后,园中安静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想起说话声。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娘娘方才那巴掌,打得真痛快。”
又有人嘀咕道:“说到底,锦嫣才是正主。”
碍着这是在荣王府,众人到底没议论下去,只是众位夫人小姐心中莫名觉得方才那两巴掌真是畅快。
尤其是那些后院有难缠姨娘的。
无人留意,在姜宁灵离席后,一道身影也默默起身,跟了出去。
姜宁灵正要上马车时,忽地听得一道熟悉声音唤她“疏月”,一回头,就见姜煦禾站在几步开外。
少年长身玉立,单单站在那里,便叫她觉得心安。
姜宁灵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只觉委屈一下全都涌了上来,唤了一声“哥哥”,声音里不知不觉带出些哭腔来。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示意她先上马车:“路上说。”
马车缓缓朝皇宫行去。
姜宁灵心中憋着一股气,难受至极,又不知从何说起,姜煦禾等了一阵,半是玩笑道:“你再不说,宫门都到了,莫非你只看看我便不气了?”
姜宁灵被他这句话弄得又气又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下定决心般道:“哥哥,我想离开。”
姜煦禾原是看着妹妹太难过,想追出来安慰一番,听她吐吐苦水,莫一个人憋在心里,却不曾想一下听到这句话,当即“嘶”了一声,一个脑瓜崩弹上去:“皇后娘娘,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姜宁灵摇了摇头:“锦嫣回来了,方才之事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容她,是她不容我。”
姜宁灵缓缓吐了一口气,坚定道:“哥哥,我想离开。”
第50章 闭门羹
听得姜宁灵话中并无赌气似的成分, 姜煦禾正色道:“皇后娘娘,玩笑莫要乱开。”
姜宁灵摇了摇头,正色道:“哥哥, 我的性子, 你最是清楚。陛下不过拿我当个影子罢了, 我原以为与他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多少会有两份疼惜, 如今看来, 他心中念着的,只有锦嫣。”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 他这个妹妹是个外柔内刚的主,性子也倔强,自小到大遇事儿都是自个儿拿主意, 此时对他说出这番话,想必有这个念头非一时了。
“既然如此, 何必当初?”
姜宁灵微怔,想起入宫前爹爹娘亲以及兄长们的劝诫, 忍不住酸了鼻子, 低低道:“是我任性了。”
姜煦禾沉吟一番:“父亲为了送你入宫,费了不少心力, 可是你说想出宫便能出宫的?再者,你若出了什么事情, 整个姜氏都要受牵连,到时可如何是好?”
姜宁灵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忽地感到有些难过。
是啊, 有些选择,没有退路。
不过……姜宁灵抬起头来, 直视姜煦禾双眸,认真道:“我身为皇后,自是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卸下名分回府去,也从未听说过哪位皇后还能与皇帝和离,我若出宫,自是不敢牵连家族分毫。”
听她这般说,姜煦禾只觉得额间一跳:“你有法子了?”
姜宁灵犹豫一瞬,还是点了头:“只不过,须得哥哥帮忙才行。”
姜煦禾看着她,细细打量她神情。
姜宁灵不退不避,直直回望于他。
姜煦禾自小便最疼妹妹,自己也是个性情中人,虽说并不赞成姜宁灵的念头,却也不忍见她在深宫中郁郁一生。
“你倒好,出宫便罢了,还要将我拉下水。”
姜煦禾凝视良久,忽地松了神色,似笑非笑地来了这么一句。
姜宁灵一怔,后便明白,姜煦禾这是答应帮她了,心中不由得一松,唇边显出点点笑意。
马车很快便到了宫门口,姜煦禾不能再往前了,便下了马车。
下马车前,他原已迈出去的步子又折回来,对姜宁灵郑重道:“疏月,切记莫冒进。”
说完后,仿佛还有许多话要叮嘱,最后却只微叹了一口气:“你自小便有主意,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一切小心。”
姜宁灵点了点头,与他挥手做别。
姜煦禾往外有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马车缓缓驶过那朱红色的宫墙,又被厚重的大门隔挡住,看不见了。
荣王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