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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太后美意,蓉儿本不应越俎承居,然天家赐不敢辞,蓉儿只得万谢太后娘娘隆恩,这一径等到姐姐回来,再向姐姐赔礼了。”
    这番话明谦暗骄,赔的什么礼,无非是暗指她封了县主却无华云裳的份儿,顺道还一笔抹消了禁足的原由,都说成是她不是,反而意指华云裳无故发难不能容人。
    云裳在铜芝宫那一遭心绪还没平,懒与她虚伪,秋眸轻睨华蓉:
    “我原晓得翠琅轩关不住你一辈子,但我若想关你,不必翠琅轩,一锥之地足矣。所以不管你是县主郡主公主,规矩些,听懂了吗?”
    做足了怜怜作态的华蓉,不料想华云裳根本不接她这一手,竟连表面的和睦都不愿维持,当下白了脸,眼色有些发冷。
    王姨母见状欲语,云裳目光扫过她,高声道:“华伯,外头的宅子还没寻着吗?”
    “哎哟姑娘。”
    不等华山应声,王姨母赶忙作揖,自从见识过这丫头翻脸不认人的手段,她哪还敢倚老卖老,赔笑道:
    “姑娘明鉴,我不再惹姑娘的烦了,只是蓉姐儿的生辰快到了,你们女孩儿的及笄礼最要紧不过的,还请姑娘通融,等我为蓉姐儿庆生后再搬,我自己主动就走,可行不行?”
    云裳原本不想和她们费事,听到这句话愣了刹那,看向华蓉:“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王姨母学了华蓉教她说的这句话,见华云裳果然如蓉姐儿所言,脸色大变,还未接下去说,身边的华蓉先笑了。
    “怎么阿姐不知?”华蓉笑得别有深意,“蓉儿的生辰,便在八月初三,寅时二刻啊。”
    云裳浑身打一个冷战,足有半晌,她看着华蓉的笑脸,仿佛蒙上一层散不开的雾。
    云裳今日始知,父亲带回府的养女,竟与她是同年同月同日同辰生。
    ·
    第一朵炫丽的烟花绽放在夜空,独属云英女子们的七夕乞巧夜开始了。
    京畿解了禁的长街坊市彩灯处处,路上人人摩踵,天上花花拥簇。许多慕名的姑娘托父兄带她们去金谷园儿,看梦华第二豪富举办的号称是京城最繁丽的烟花阵。
    少有人知晓,这一夜燃放烟花最盛大最繁美处,并非金谷园,而是汝川王府。
    但汝川王想献礼的那人并不在,所以连他本人也避出去不见这热闹。
    世间好物不坚牢最是不假,这一夜绚丽烟火,皆成了空放。
    容裔在外头置办的私宅不多,是夜左不过寻了名下的一处小四合院躲清静。
    放烟花的主意不是他跟谁学的,自从那日在华府上因“小花瓶”的问题答错了话,他才恍明华云裳不是能用甜言蜜语打动的寻常女子。
    病笃乱投医,竟忘了那原非患的疾,而是他须参的禅。
    饶如此,这还是不通风.月的摄政王花了几日才斟酌出的主意,吩咐给付六去办时,那不怕死的一脸“这种一转眼就能想到的讨女子欢心的法子,王爷是怎么做到用了三天”的表情。
    “容易想吗?分明很难啊……”
    外头热闹非凡,容裔在远离人嚣的灯下枯坐。他知道今日华云裳会入宫,原想着找个法子诓她到王府,再猝不及防地放给她瞧。
    全毁在一个冲动上了。
    容裔硬着喉结抿了抿唇,在无人的屋子里忽然探出牙齿在唇肉上轻咬,又试着舔了舔,再碾一碾,却依旧想不通,同样两片肉罢了,她的怎么能软成那样?
    甜软得让人恨不能永远含进嘴里,吮.弄出甜津津的汁水,欺着揉着,尝了吞了,一遍遍地品味。
    ——她不喜欢欺瞒她的容九浔,难道能够接受黑暗中的容九浔吗?
    伴随着这样严肃的问题,却见摄政王迷惑地在灯下将嘴唇贴上手背,模仿了半晌白日里的感觉,左亲右亲都不对味,最终倒向伺候的人要了一桶冷水浴来。
    “阿嚏!”
    华府中,云裳连打几个喷嚏,没觉鼻子不通,只觉得唇上火辣辣的。
    “姑娘,从打宫中回来您用竹盐净了七、八回齿了,再漱下去唇皮都磨破了……”韶白奇怪,“姑娘在宫里到底吃了什么,有这么大味道?”
    听到“吃了什么”几个字,云裳脸上发红啐她:“你这妮子再胡说,我便不要你了!”
    韶白一脸无辜。
    云裳为华蓉离奇的生辰日疑得一晚上心思不宁,甚至想寄书去北问父亲个究竟,被韶白一语搅合,又见几个小丫头在院里拜月穿针,才揉揉眉心,想起这是个闺房乞巧的日子。
    女子推窗仰望夜穹,却不见那牙被阴云遮住的巧月,心里突然有点难以言说的压闷。
    仿佛牛织相见的遂愿难偿,兆头不祥。
    七月流火而过,终于到了八月初一这日,三藩镇州王携礼入京为太子贺。
    楚朝太子的小束冠祭典,在太常寺手上比照太子弱冠之典办得煊煊赫赫。容玄贞重莅监国当日,西北五县久旱逢霖,旧都长安掘出奇石一枚,上书二字小篆曰“还政”,举国黎元呼称万岁,面南而朝拜。
    八月初二,正准备南北辩礼一事的有琴颜接到一封急信,看后当场面色惨白,一口呕出的心血尽污风度。
    八月初三,聿国公府二小姐张扬大办及笄宴,遍请闺中好友。一院之隔,同为此日及笄的华云裳听到窃蓝的回报面白似雪,跌在椅中颤不成声:
    “你说师兄们赴京乘的那艘船……沉了?蔺师哥、小晴师姐、还有阿湛都在上头?”
    第46章 别怕,一切有我呢。
    “太后娘娘特赐文孝县主照殿玉如意两柄, 金镶珍珠层层牡丹玲珑簪一对,贺文孝县主及笄之喜!”
    藩王入京后宫中设宴不断,大朝会有大朝会上的风起云涌, 小闺门也有闺门中的锦绣。婉太后忙着为太子笼络他几位皇叔巩固地位, 不忘在八月初三这日赏华蓉一份体面。
    华蓉借了华年财大势粗的光。
    可别管这份儿礼怎么来的,体面就是体面。华蓉在自己的生辰宴破天荒上了艳妆, 一身嫦娥色幅裙广袖,打扮得宛如花蝴蝶。
    她当着请来的众多名门淑秀面前, 欣然拜谢太后娘娘赏赐。
    “阿蓉果然深得太后娘娘赏识呢, 瞧瞧这水头, 非内库不能寻出。”
    兴平侯家的小孙女甘采和艳羡不已, 其余交情远的近的小姐们,也都乘兴送上许多漂亮话。谁让人家背靠大树好乘凉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华蓉如今的靠山可是太后。
    不知谁戏谑了一句,“不如点出贵妃醉酒吧, 正好应景。”
    此言一出,厅阁有瞬间寂静。
    一个姑娘家及笄, 何以会与贵妃应景?华蓉心里打个突, 太后娘娘如此不遗余力的抬举她, 她不是没猜测过背后原因, 可她心中只惦念芝兰玉树的谢公子, 黄梁再好, 哪里是她想做的美梦。
    说笑之人奚家四姑娘, 难不成她听说了什么风声……
    王姨母听不出弦外之音,就觉着贵妃醉酒这出戏喜庆,没等华蓉拦阻, 忙迭迭地摇着丰腴腰身叫小戏班装扮起来。
    她生怕别人不知自己是文孝县主的姨母,此日在外甥女的生辰宴上极尽卖弄,一应琐事都亲手包办,许多矜贵姑娘背后偷笑,她也不知。
    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华蓉无法撂脸子,淡笑道:
    “哪里的话,我又不住在东院,如何配得上这出戏。”
    轻描淡写一句话,祸水引到了华云裳头上。宾客们听了,自然谈论起华府未曾露面的大小姐。
    “是啊,妹妹及笄,怎么也不见华大小姐露面?”
    “呀,莫不是嫉妒自家妹妹又是封君又是得赏,没脸面出来吧。”
    “还是一府当家人呢,我们这么些来客登门,她这主人家一点子规矩都没有……”
    “你们说摄政王当真看上她了?”
    华蓉施施然听她们议论够了,才不紧不慢露出谦和的神情,“不要这样说家姐吧,她兴许有事,来,咱们开宴。”
    一声“开宴”未了,忽见府内总管华山沉面而来。
    老管家在众多娇客的讶然中揖手道:“大小姐吩咐,今日华府闭门谢客,请诸位贵客先回吧。”
    亭台笙竹才响,满席佳肴方置,所有人闻言都惊呆。
    哪有大喜的日子,礼收了菜没上,张嘴就赶人走的道理?
    甘采和疑惑地扯扯华蓉袖子,为她庆生的好友也都转头看着寿星。华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捏紧指节问华山:“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华山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
    云裳确实有事。
    一院之外莺莺热闹,却鲜有人知今日非但是华蓉的生辰,也是她的生辰。
    可老天爷却在她成人这日,将一盆掺了冰的冷水兜头盖脸砸下来。
    她的师兄师姐们乘的是商船,太湖无风无浪的,偌大船只怎么会说沉整艘就沉了?明明不久前小晴师姐还寄信说,不日便可上京来瞧她的,怎么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窃蓝望着姑娘雪白到透明的脸色,担忧不已,这是老爷十五年来头一回没陪在姑娘身边庆生,谁料就传出这样的噩耗。
    “小姐忘了学宫的菡湖,黄姑娘是会水的,” 她竭力安慰,“兴许他们这会儿已经上了岸,只是消息滞后没到京城……”
    云裳动了动冰冷的唇,发不出声音。
    黄晴师姐会水,可蔺师哥是地道的旱鸭子,那年她青梅醉酒,缠着蔺清非要在水边数青.蛙,醒来后被蔺师哥打趣了整一个月,说他可是拿命来给她消遣。
    还有谌让,他还不到十四,是公认将来可接掌稷中字宫的天才少年,如今消失在且深且广的太湖……
    窃蓝加重语气:“小姐!有琴先生还在京城,您振作些。”
    云裳被她一语喊回魂,是啊,大师兄还在,她不能自乱阵脚。
    云裳使劲揉了揉脸,让窃蓝去驿馆找师兄商议。有琴颜却并不在,想必同样接到了消息,出门想办法联络江南当地的情况去了。
    云裳得知后隐忍地抿了抿唇。南北学宫的分庭辩礼举行在即,中原九州的文才清儒都在关注,这个时候江南入京的船沉了,说是意外,恐怕连意外自己都不信。
    那么是谁做的手脚?云裳思索,会是无涯书院吗?不,同样为誉满天下的杏坛清所,北学不至下作至此。
    难道是东宫?太子自从小冠礼上重夺监国之权后,颇受民心爱戴,谢璞助他在太学上立名是势在必得,如此一来,唯一的障碍自然就是代表南学上京搏位的诸人。
    或是临安王容明晖?他盘踞江左已久,不会愿意放任南学北上,治世在能人,纵鸟入林相当于失去揽才收为己用的根基。
    前番以姑苏云家为首的江南世家举族迁往京城,应当了引起临安王的不悦与警惕,如果她是临安王,最不希望的就是稷中学宫的人在辩礼上取胜,在京城扎稳根基。
    甚至还有婉右相、太后娘娘、以及旧太学隐而未见的既得利益者……
    这些如云雾缭绕的势力盘根错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云裳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确定一点:不论背后黑手是何许人,都不可能是摄政王。
    北学已然依附太子,没有人比容裔更想让南学顺利入主国子监。
    兜兜转转,她身背后唯一能信赖的人竟成了他……
    云裳又拿手背用力一揉眼睛,似小孩子受了委屈不愿别人见着一般。她皮肤娇嫩,力气稍重便在眼皮上留下两道粉色的浅痕。
    明目睁开,又是那稳如泰山的稷中小师叔。
    她定神吩咐窃蓝,让阿爹留给她的府卫分散出去打探情况,邻院的戏乐唱词随风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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