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她看着的人,是前世那个为他付出生命的女子?
“姑娘。”
没等云裳辨清心中滋味,韶白拨珠帘进来道:“青城公主与白县主来了。”
云裳听了连忙收敛心绪,一阵香风袭来,白皎皎当先走进闺室笑道:
“我来瞧瞧咱们娘娘闷在屋里做什么呢,是不是在给自己绣嫁衣?”
青城公主随后进来,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娃儿。见面施礼笑道:“早想来拜访姑娘,只在先时于王府不便,姑娘莫嫌叨扰。”
“哪里的话,公主请上座,韶白快快上茶。”云裳让客,敛住心绪瞥向损友:“这人嘴碎,没她的茶吃。”
“哎哟,”白皎皎挤眼笑道:“咱们的王妃娘娘马上要收一百八十八抬聘礼了,还能克扣小的这一口茶么!”
云裳恨不得拧她的嘴,小玉濯这时候迫不及待地扑到云裳腿上,“香香花仙姨,抱抱!”
白皎皎笑:“这孩子辈分错了,该称舅母才是。”
青城公主见云裳神情都不自在了,无奈道:“你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嘴里检点些吧。”
云裳抱着玉濯斜乜皎皎:“真要讲辈份,你何不称我一声舅姥姥?”
白皎皎闻言一愣,噗嗤一乐。云裳原为出气的,未经思索地说完才觉不妥,耳尖通红,装作看不见白皎皎拿指头抹脸,低头去逗玉濯。
这二人今日过来也无大事,是携贺礼来为云裳提前添妆的。如今聿国公班师回朝,摄政王将迎娶华府千金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青城公主与长公主是宫变时站在容裔这方的,对他的婚事自然要有所表示。
没人看出云裳此时心中一团乱麻,前世嫁人的事她尚且稀里糊涂的,遑论今生嫁人。
父亲说的话对她冲击太大,一时三刻的她消化不了,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容裔。
是以她不愿多提容裔,将话题往别处引,青城与白皎皎只当云裳害羞,打趣了两句就适可而止了。
白皎皎道:“好久不见阿宋了,这么大的热闹,她不曾过来吗?”
说到宋金苔,云裳难免想到贬职后即将被派往青海的奚荥,叹息一声,“她似乎出门不太容易。”
宋金苔近日的确出门不大容易。
倒不是因为奚家规矩严,而是前几日她不小心崴了脚,只得卧床静养。
正好,她可以利用这个空闲为阿裳绣件新婚贺礼。
宋金苔绣得正起劲,突然房门被推开,她火速将手里的东西往被子里一塞,一看就是反应熟练了。
奚荥一个眼神都没瞟去,径到桁架前卸了身上薄甲:“藏什么,一个婚宴而己,你想去就去,我还能锁住你不成。”
东宫倒台后,婉家的日子不好过,婉家的姻亲奚家当然更不好过,他的将职被连黜三极,纵不是摄政王亲自出面下的旨,也作不出第二人想。
奚家因此鸡飞狗跳,唯独奚荥随遇而安,接到外任命令后,无怨无尤的将手中军务交接妥当。
只是对宋金苔而言,这一边是夫婿,那一边是好姐妹,难免有些心虚。
心虚归心虚,绣品上可是一针都不能少的。
“夫君辛苦了,夫君旗下的兵营都交接清楚了?”宋金苔觑着娇秾眉眼,惯会没心没肺地使嘴说巧话,“都怪我腿脚不便,不能为夫君亲自倒茶了。”
奚荥清峻的脸上不为所动,喝口茶润喉咙:“说破天也没用,放妻书你别想了。”
“夫君怎能这般想我?!”宋金苔委屈地瞪大眼睛,却不知是否戏太过了,一只眼皮子抽了筋。
奚荥似笑非笑看着她演。
“不是……”宋金苔更心虚了,缩头扮鹌鹑,低不可闻地嘟哝:“那杏官也不是我让他回京的,我先前一点也不知晓此事。”
“嗯。”年轻小将军眼风不动,“是我当初留他一命留错了。”
宋金苔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看着他。
“苦肉计也没用,青海城再苦你也得跟着我。这辈子我去哪里,奚夫人,你一步也别想离远。”
人家又没说不去。宋金苔心里嘀咕,她嫁与奚荥之初虽说并无感情,可奚荥没亏待过她,她也不是那嫌贫爱富的势利之人。
正撇嘴无趣,眼前忽而一暗,抬头便对上一双矍熠的眼眸。
奚小将军年纪虽轻,说起来比他家夫人还小一岁,可他的身材半点不瘦,整个人压上锦褥,迫近的威势让宋金苔心跳飞快。
当她看见他的手放在哪里,连忙提醒:“有针!”
奚荥长年带兵,十指指腹皆生厚茧,一根小小绣花针能奈他何。他闻言没缩手,送劲往针上一戳。
在宋金苔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小将军举起冒血珠手指递到她面前。
见宋金苔半晌仍是呆呆的看着他不动,奚荥无奈吐出一个字:“疼。”
·
连续三日没得到云裳的口信儿后,容裔发觉了不对。
就算云裳碍于华年在家出不来,也不该连他派去的人的面也不见啊。
容裔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且有种让他不敢深想的猜测,这日下朝后直接拦下华年,问他:“你对云裳说了什么?”
“哦。”聿国公对摄政王没有岳丈看女婿的亲热,那完全叫一个不假辞色,“说了些陈年往事。”
容裔的心当即就沉了下去,除了前世之事,还有什么“陈年往事”能让云裳一改常态?
那一瞬他如坠冰窟。
心头却是火起:“你知不知道她心事重,原本就介意我有事瞒她!如今你是乐得看我们一拍两散吗?”
华年抱着肚子装没事人,容裔瞬间就明了,冷笑:“国公爷压根就没想让云裳嫁给我。”
“哪里的话,所谓心结嘛,还是解开为好。”华年悠悠道:“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对事情有自己的主见,至于如何选择,老臣不干预,王爷的火气也不要这样大。”
容裔指节捏得毕剥晌,简直要将“信不信我揍你”挂在脸上了。
他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小花瓶,他用了那么多手段才留住的一颗心,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毁了!
适时湛让和折寓兰为科考的事来向摄政王商议,恰巧目睹了这场将相不和。湛让不嫌事大地拨火,“别动手啊,可千万别动手。”
折寓兰不赞成的退后数步,避免自家被波及。
华年不屑轻笑,“老夫征战杀场多年,小小竖子奈我何?”
容裔面上强硬,心头却一度压着恐慌,见不到云裳的面,他生怕她想东想西临时改悔,要是到手的媳妇真跑了他上哪说理去,顾不及风度,声色凌然:“可以试试。”
当这动静传到云裳耳朵里,就变成摄政王和聿国公在宫里动上兵刃了。
她吓了一跳,急问林公公缘由,林禄也说不清楚,只道开始是不知为何起了口角,后来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湛少傅从旁拉架还被揍了个乌眼青。
云裳多少猜测到这事由从何而起,简直啼笑皆非,两个人加起来快有一百岁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胡闹?
她急忙入宫,到了铜芝殿,却觉里外分外安静,只有正殿门外守着一群侍从紧张地搓手走动,却又不敢入内。
见云裳到来,众人如获大赦地跪下道:“娘娘快进去瞧瞧吧!”
云裳嘴唇一抿,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她一点都不担心容裔,这个人恶劣得很,向来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反而阿爹一把年纪,不是有句话说拳怕少壮么,真动起手来非得吃闷亏不可。
殿中情形却与她想像的不同,没有剑拔弩张,反而传来一缕缕清甜的花香,安静得有些诡秘。
“容九?阿爹?”
云裳唤了几声,没有回应,低头一想,恍然明白过来是自己关心则乱上了当。
她咬唇返身便走,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整个抱了起来。
那人却不是容裔,而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说是陌生,又有五分眼熟,仿佛有琴颜与折寓兰的结合体,说不出哪里古怪。
云裳当即大叫,捶打此人胸膛让他放开自己。此人不躲不避地硬挨了,说了声“是我”。
云裳这才闻到熟悉的蔻木气息。
她觉得他简直有毛病,瞪圆眼质问:“容九浔,你弄什么鬼,你这张脸……是什么鬼!”
“喜不喜欢?”换了张脸的容裔抱着她坐到榻边,两只手像烧热的铁一样箍着她的腰不肯放开,用那双唯一不变的英朗剑目凝视云裳。
“你自己好好的脸不要……这话听起来有些像骂人,可云裳此刻的确是气急了想骂他——放着一张绝品相貌不要,居然弄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这不是暴殄天物!
她一时也顾不得计较他把自己骗过来的事,紧张的摸索容裔的额线鬓角,“能揭下来吗?”
容裔见她如此紧张,心头一动,摇头:“永久易上去的,改不回来了。”
“呆子!”云裳快被气哭了,“你知不知道这张脸举世无双,是比天品还难得的无品之相!你、真真气死我了!”
容裔听见这番话,开始还呆愣的不敢相信,而后只觉枯木逢春,心窍仿若被千年秋月万载春风照拂而过,除了眼前这张韶丽生嗔的脸,天地间再无其他颜色。
他从没有想过,他这张不值一提的脸,在云裳眼里是如此与众不同的。
“你是说,你非常喜欢我的脸?”容裔问得小心翼翼。
事到如今,云裳再怎么可惜也无济于事了,不满的瞪他一眼,只得道:“罢了,换了便换了吧,只是往后劳烦尊驾再自作主张的时候,也想一想我,行吗?”
左右她要嫁的也不是一张脸,喜欢的也不仅仅是一副皮囊。
谁让她认准的人常有惊人之举呢,除了认命,她还能如何。
“我们,还有以后?”容裔声音都发颤。
云裳觉得今日的容裔真是跌破了愚钝的底线,用“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看着他。
“京城嫁娶有成亲前双方不可见面的规矩,是以我这几日避在家中,父亲已订下纳吉的日子,就在下个月,他没告诉你吗?”
顺便她也趁着这段时间冷静冷静,梳理清楚这超出她认知的转世之谈。
嫁自然还是要嫁的,她想得通透,难不成还要与自己吃醋不成?
“……”容裔听到这番话,顶着那张可笑的脸无语半晌,终于,心骂一声老不修。
他握起云裳的手,在自己下巴处掀起一条缝隙,一点一点的撕下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云裳目光大亮,如盛银河星斗。
容裔低哑的声音如同一介卑浊凡人祈求神祗:“告诉我,你没有因为前世的事而厌恶我、疏远我、疑心我。告诉我,你爱我。”
云裳目光流转,虽然她还有很多疑问准备问他,还有很多账攒着要同他清算。但此时,女子毫不犹豫勾住这呆木头的脖子,气息如兰,字字添进他那颗患得患失的心:
“九哥世无双。”
【尾声】
尾声会写到大婚和洞房,今天实在写不完了,明天补上,加字不加价,记得回来看。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