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深盯着少年身上那黑色的制服看了几秒,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没人来得及带我去参观,这所学校现在惹上了麻烦。”
“你的汉语还不错嘛。”像是没有听到他话里的含义似的,少年收了伞,要笑不笑地抬眼看他,“我叫梁卿书。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偌大的校区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带你,他们对外国友人也太不友好了吧。”
余深不由得皱眉。
人的第六感对于讨厌是很敏感的,不需要太多的对话,仅仅几句,余深就可以确定。
虽然语气客气礼貌,但是他能感觉到,面前的黑衣少年——好像有点不太喜欢他。
“我母亲算是半个中国人。”余深回答地很简短。
梁卿书只略点了下头,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太关心。
他把眼角挑上,不动声色地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么,刚刚的小提琴,是你拉的?你是新来的转校生?”
余深:“嗯,不过那琴不是我自己的,用不太习惯。”
余深说完这句话,便拿出了手机叫网约车。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说琴是自己拉的那一瞬间,梁卿书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忽然响起,是梁卿书的手机。
铃声是一首名为《精灵之舞》的古典小提琴曲,和《24首幻想曲》一样,同样是为了展示高超琴技而生的曲子。
能把小提琴曲作为铃声的男高中生不多见,余深听着那曲调,心里猜测梁卿书多半也是隶属于弦乐兴趣社团的。
与一般中学不同的是,晓记中学并非是以应试为最终目的学校。
它的前身是洋人在殖民时期开办的基督教福利学校,自由奔放的校风便从那时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身为优秀的贵族学校,这里的班级制度采用选课制,就如同大学一样,学生们在主课之外,想学什么完全由自己决定,只要你想学,都能在这里找到合适的老师。
余深从小学习小提琴,虽然不作为主业,但将来也有心要往这方面发展。
他当初就是看上了这个学校对兴趣爱好的充分尊重,才选择了入学。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可能是选错了。
因为网约车还没有来,再不情愿,余深也只能在原地等着。
在令人窒息的磅礴大雨中,只能听到梁卿书断断续续打电话的声音。
“……可以。反正多加100枚筹码,战局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对于余深来说,他的汉语水平在当面对话的时候,一般能听得大差不差,但别人像这样讲电话时,因为不知道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加上各种杂音干扰,他至多只能听懂百分之七八十。
自然,他也没听懂梁卿书这通电话的含义。
不过他清楚地看到,在接起电话一段时间后,梁卿书就从起初的不耐忽然转变了态度。
他忽然转向余深,眼里流露出一丝玩味:“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这不是很好吗?”
余深:?
不等他开口询问,梁卿书便挂了电话,朝他开了口。
尽管被风吹得头发散乱,披肩漂浮,梁卿书也依旧风度不减,在这糟糕的天气反倒显得整个人更清透。
“同学。”梁卿书道,“你不用再等了,网约车是进不了我们学校的,保安早就已经挡回去了。”
“而且,”他的声线渐渐变成了挑衅和嘲弄,“你现在就是想走——”
“恐怕也走不了了。”
余深:“什么意思?”
“余深!!”
正在这时,方婷终于带着尤三从礼堂里冲了出来,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喊他的名字。
“正好。”眼看着方婷就要冲过来,梁卿书脸上的笑意更浓,“就让她来跟你解释吧。”
-
二十分钟后。
以方婷为代表的旧校区等人,和以高涵为代表的新校区一干人,分坐在狭小的礼堂两侧,两组人气势相对,宛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前夕。
“你的意思是,”余深向站在中间的教导主任确认,“我现在即使想要退学,起码也得在一个月以后?”
“是的。”为了能让余深听得清楚,教导主任尽量一字一字地道,“入学手续已经办完了,现在就差没有发学生证而已。即使立刻办理退学,起码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如果没有正当理由,我们不会让你走。”
“一个月。”余深静静地看着教导主任,把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虽然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但仅凭这样,已经让教导主任倍感压力,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制度其实是很不合理的。
但现在,为了不让新校区的人日后永远骑在自己头上,教导主任也只能做小伏低。
他硬着头皮跟余深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余同学的签证虽然不是留学签,但还是有学习的义务在的。如果一个月未在任何学校入籍……”
旁边的年级组长赶紧纠正他:“哪有一个月,半个月。现在签证这么紧张。”
“对对对,是半个月。”教导主任擦了一把汗,“半个月没入籍,你就会被遣返回国。”
余深声音冷了些:“我半个月找得到学校。”
“找不到的。”教导主任对这方面很有信心,“起码你在黔乐是别想找到了。”
黔乐排得上名号的中学只有两所,一是晓记,二是悦扬。
前者简称为晓中,后者悦中。
说来有意思的是,这两所学校采取的教育制度差不多,学校名差不多,学生的来源也差不多,就连当年建设校园的时候,设计师给出的规划图都差不多,要是不仔细分辨,把两所学校当成同一所也不为过。
可能就和人总是喜欢和身边人做比较一样,这两所学校画风类似,又只隔了两条街,在市内早就已经是公认皆知的对手校。
从晓记出去的学生,悦扬必不可能收留。
想要找到学校,除非余深离开黔乐市。
“还有就是……”教导主任偷瞄了一眼坐在一边喝着高涵递过去的热茶的梁卿书,回头对余深小声说,“按照现在的情况,你已经不是自由身了,退学什么的更是不可能。”
余深:“就因为那个什么所谓的学生战争?”
教导主任为难地点了点头。
余深往背椅上靠了靠,似乎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刚才回礼堂大厅的路上,方婷已经简单地跟他解释了,学生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简单来说,学生战争就是,晓中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和创造力,允许学生们在校内自发进行任何有益于学生身心的比赛。
这种比赛可以由个人发起,也可以以团体的名义向另外一个团体发起,像这次,就是晓中新校区的学生向整个旧校区提出的挑战。
既然是比赛,那自然也有胜败。
为了区分胜者和败者,同时鼓励败者的好胜心,学校规定,凡在学生战争获胜者,皆可获得一定的奖励,并且这奖励由败者支付。
胜者可以从败者攫取自己想要的任意东西,败者也可以通过反击战从胜者那里赢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虽然应不应战是个人的事,不过学生战争这种高风险、高刺激、高利益的模式,从来都能让生来就天之骄子的晓记学子前赴后继。
无法拒绝。
谁都想参战。
谁都想赢。
谁都想从别人那里夺取,以证明自己才是人上之人。
“我们有一个叫做‘本钱’的东西。”声音尖细的方婷跟余深认真讲解道,“每个学生一个学期都会收到100枚筹码,由学校发放,你只要下载这个内部app就可以收到了。”
不等余深回复,方婷就自顾自地夺过了手机,替他下载了app。
点开app,主页面是一个q版的小人,模拟的正是余深现在的样子。
亚麻色的短发,颜色偏浅的猫瞳,深绿色的卫衣,以及,略显冷淡的抿紧的唇。
“这个是你。”方婷指着那个小人说,“别说,模拟的还真像。”
察觉到余深似乎有点不快,尤三及时解释:“这个呢,它是在你打开app的时候用摄像头捕捉到你的形象的,不是我们提前把情报输入的。”
“啊是,”方婷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换了也行。”
余深神色微舒:“没事。”
方婷和尤三松了口气。外国人对于个人隐私这种东西应该都很敏感吧,幸好他们反应及时。
方婷紧接着在余深的手机上替他操作。
打开筹码筹备,能够看到现在余深拥有的总数是100枚,其中普通筹码99枚,心筹码1枚。
心筹码的外型,就是余深之前在名为高涵的男生手上见过的那一枚。
“余深你入学的时候,应该交过很大一笔入学金吧?那笔金额就是这批筹码的来源。”
“这个心筹码,算得上是每个人的家底了。”方婷继续跟他说,“它本身的价值和普通筹码是一样的,但坏就坏在它有附加值。对手要是赢了你的心筹码,就有资格向你提出任何条件。”
余深:“所以?”
方婷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个筹码,绝对不能输。”
说完她还瞪了一眼旁边的尤三。
尤三不敢说话。
“那你们现在,已经把这个筹码全部输掉了?”想到高涵刚刚拿着心筹码炫耀的行为,余深问,“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
尤三苦着脸回答:“我们旧校区从来都比不过新校区的那些人,这几年来都在连续输筹码,真的是把裤子都快输光了……”
余深打断他:“说重点。”
“就、就是,”尤三简直说不出口,“他们让我们当狗。”
“……”
“求求你了!”尤三对余深这种淡漠到看不出心情的态度完全顶不住,哭丧着脸道,“我们现在整个旧校区,只有你手上的这100个筹码了……如果你不去参加比赛,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眼看着尤三都快哭了,余深沉吟了半晌说道:“我知道了。”
“让我先跟教导主任谈谈。”他说。
先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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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芝加哥人不打伞这个事,是我以前住在芝加哥的朋友告诉我的23333
每次外面毛毛细雨出门的时候,我打伞她都把我当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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