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爆炸声就响在头顶, 但夏小初知道,其实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听方向应该是在市区。
防空洞里十分安静,没人说话, 也没人尖叫, 似乎对这种空袭已经习以为常。
爆炸声是一阵阵的, 有时候很密集, 连续好几声,甚至十几声。有时候会间隔一段时间,就在大家以为今晚的空袭已经结束的时候, 突然又传来几声。
秦琸易过去跟那四人说上面已经同意了, 但也同时跟他们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四人都表示理解并愿意配合,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秦琸易是他们顺利回国的唯一希望。
夏小初估计九师兄还在想办法接这四人回国,于是赶紧给九师兄去了个电话。正如她所料,九师兄果然在联系巴国政府,希望巴国政府同意他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军用机场。
曲子濯接到电话才知道小师妹去了巴国, 虽然清楚小师妹的能力, 也大致了解“夜鹰”的战斗力, 但心里的担忧还是一点没少:“你在那里一定要注意安全,万事别逞强。如果那四个人太累赘,妨碍到你们行动, 就留他们在那里。我已经联系巴国政府,申请私人飞机降落在军用机场。”
“哪儿那么容易?”夏小初看了眼对面角落里的四人, 都还算省事,不是那种看不清状况,瞎咋呼的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巴国政府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只要钱给的到位, 没有什么是不行的。”破财消灾,只要能平安把这四人带回来,多花点钱无所谓。
夏小初:“九师兄你刚才讲话的语气好像暴发户唉。”
曲子濯佯装懊恼:“糟糕,一不小心暴露了本性。”
夏小初轻笑出声,刚要开口,新一轮的轰炸又开始了。防空洞里信号差,原本就接受的不是太好,声音断断续续,现在再加上爆炸声,更加听不清九师兄在讲什么,喂了几声后,干脆变成了忙音。
“夜鹰”带的防潮垫都给了专家们,队员们只能席地而坐,除了脏点,倒是并不潮湿。夏小初则是坐在毛毯上,秦琸易非要让她垫着。
夏小初坐在秦琸易身边,抬头望着洞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你说空袭?”秦琸易掰过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夏小初偏头靠在他肩上:“嗯。”
秦琸易调整角度,让她靠的舒服点:“还在想着医院?”
夏小初环顾了一下四周,随着轰炸,顶上不停的有尘土掉落:“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赵老又这么大年纪,真不敢冒险。我给他吃了保命丸,再坚持一夜应该没问题。希望天亮能去医院。”
秦琸易却没她这么乐观,这么猛烈的轰炸过后,医院一定人满为患,就是去了也未必有手术室给他们用。
空袭持续了一夜,直至第二天早上五点才结束。
大家一整晚都没睡,虽然已经累极,但听着头顶的轰炸声,怎么都睡不着。
夏小初让秦琸易去问问可不可以去医院,几分钟后,秦琸易回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市区最大的一家医院昨晚被炸了。”
夏小初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轰炸医院?这是公然违反人道主义。”
正在给专家们发放压缩饼干的陆向晨正好听见她这话,嗤笑道:“你跟他们讲人道主义?如果遵守人道主义,他们就不会开战了,更不会轰炸满是平民的市区。”
夏小初赶紧问:“那其他医院呢?”
“只有两间医院,另一间在政府军控制下,他们不会放我们过去。”不用问都知道结果。
“好歹也是首都,竟然只有两家医院,真是……”夏小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想了想后问:“白天不会有空袭吧,要不去领事馆,那里的条件总比这里要好。”
秦琸易有些犹豫,白天会不会空袭还真说不好。虽说前几次空袭都是在晚上,但谁也没说白天一定不会有。
夏小初刚才正在给赵老做检查,所以此刻,几人站得位置离赵老不远,赵老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努力抬起头:“千万别为了我这个老头子去冒险,不手术也没关系,大不了剩下的日子都躺在床上。”
夏小初走到他边上蹲下:“手术一定要做,否则会发炎,还会引发其他病症。”不只是能不能站起来的问题,而是会有生命危险。
秦琸易也在这时开口:“我也不建议去医院,路上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万一遇到点什么事,赵老的情况可能会更糟。”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夏小初也就歇了去医院的心思。这么一来就只能在这里手术了。
大家很快按照夏小初的指挥行动起来。防空洞里很暗,但“夜鹰”每个队员的行军包里都带有应急灯,还有雨衣、帐篷等户外露营装备。
帐篷可以当手术室,里面挂上八盏应急灯,不能和真正的手术室比,但光度勉强够了。这次出来,夏小初专门带了几套手术无菌服,就是怕巴国因为战乱医疗物质缺乏。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进去帮手?”秦琸易把赵老挪进帐篷后,问。
夏小初提着手术箱,掀开帐帘的手顿了一下:“也好。包里有无菌服。”
赵老这一下摔得有点狠,盆骨粉碎性骨折,除了有两条大裂缝之外,有一处碎成了好几块。需要花点时间拼接。
条件虽然很简陋,但手术还算顺利。夏小初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一个接骨手术做的比开颅手术还辛苦好几倍。
秦琸易是第一次看见她在手术中的样子,和她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手术台上的她,沉稳专注,自信从容,这样的她让人不自觉的信服。
在这样的环境下,手术时间越短,感染的风险越小。整个手术进行了二十五分钟。说实话,接骨手术真不是她的强项,二十五分钟,已经是她的极限。
之后的术后护理很重要,赵老年纪大,自身免疫力弱,比一般人更容易出现术后感染和并发症。
之后的二十四小时,夏小初几乎一步不离的待在帐篷里,时刻观察赵老的情况。也许是之前那颗保命丸的作用,她担心的术后感染和并发症都没发生,情况出乎意料的稳定。
连续三天,他们一行人都没离开过防空洞,除了秦琸易会不时出去打个电话或者和武装分子沟通一下,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待在防空洞里。
这天,秦琸易又从外面打完电话回来,夏小初知道他是去和国内联系:“谈判的怎么样了?”
秦琸易摇头:“进展很缓慢,对方提出很多无理要求,两边正在拉锯中。”
夏小初现在倒是没前几天那么焦急了,冯老和杨老的骨折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原本也只是轻微骨折,夏小初当时就给他们正了骨,虽然没打石膏,但上了夹板和绷带,再加上夏小初自制的生骨丸,两人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今天,杨老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走几步了。
唯有赵老还不能起身,但情况稳定,伤口愈合的也很好,即没红肿发炎,也没流血水,再过两天,就可以拆线了。
赵老目前最好就是卧床静养,最忌移动颠簸,所以,夏小初现在倒是希望谈判时间能长一点,只要不开战就好,想谈多长时间都没问题。
然而,事情总没想的那么美好。
从第七天开始,领事馆的食物送不进来了。
李峻看着纸箱里的东西:“卧槽,这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吗?”
老年也往纸箱里望了一眼:“饿死倒还不至于,这不是还有饼吗?”
李峻做了个反胃的动作:“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饼,酸不拉几,还一股子怪味。”
“他们这里的饼就是这样的。”冯老笑呵呵地说。
杨老也是一脸嫌弃:“我第一次吃,还以为馊了。”
小么从纸箱里拿出一块饼,只有饼和水,不吃也得吃。他倒是觉得还好,没进部队前跟奶奶过的很苦,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东西都吃过。当然也包括馊掉的饭菜。
有几人见小么在吃,也都不再抱怨,各自拿了一块,开始一口饼一口水,吃起来。
这时,对面角落的金超杰拎着一个塑料袋过来:“这里有点面包,比这饼强些。”
秦琸易没接:“你留着自己吃吧。”他们来的更早,估计食物也不多了。
金超杰把袋子放在他脚边的防潮垫上:“我那里还有,面包有点硬,不过用水泡软了,味道也还行。”这是他们准备进防空洞前,在一家西餐厅订购的。特意选了这种没陷的法式乡村包,不容易坏,能放的久一些。
秦琸易还想拒绝,金超杰抢先一步道:“给伤员吃,里面有坚果,应该比这饼有营养些。”
既然是给伤员的,秦琸易就没好再推辞。把两个面包切成一片片,分给赵老他们几个伤员。其他人仍旧吃“馊了”的饼。
陆向晨拿着饼先闻了一下:“确定不是真的馊了?”
“别闻,直接吃。其实也还好。”小么经验之谈:“就好像臭豆腐……”
康哲立刻嚷嚷起来:“拿这东西跟和臭豆腐比,太侮辱臭豆腐了。臭豆腐是闻着臭,吃着香。这东西,闻着馊,吃起来更馊。”
听康哲这么一说,陆向晨更不想吃了。拿着饼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最后试着小小咬了一口,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吐着舌头:“这也太特马难吃了。”
“这里的食物就没一样好吃的,完全不符合我们夏国人的口味。”说话的是景钰,虽然已经六十多,但看着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夏小初就没像其他人那样,称呼她为夏老,而是叫她景姨。
对她这一说法,没人持反对意见。由此可见,巴国食物有多难吃。
夏小初也拿了一块尝了一下味道,然后果断放下。
秦琸易看她这样也是无奈:“多少吃一点。”
夏小初坚决摇头:“不要。”说着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陆向晨眼尖看到了:“你吃的是什么?”
“辟谷丹。”
陆向晨眼睛亮了:“传说中吃一颗能顶一个月的辟谷丹?”
夏小初笑起来:“没这么夸张,也就差不多一个星期。”
陆向晨摊手:“快,快,快给我来一颗。”
旁边有人听见了,也纷纷伸出手。
一眨眼,一瓶辟谷丹就分完了。
冯老也分到一颗,不急着吃,先观察了一下成色,比普通药丸的深褐色浅一点,比土黄色又要深一些,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中药味,好像还有点粮食的焦香。再伸出舌头舔一下:“咦,甜的。”
夏小初点头:“里面加了蜂蜜。”
冯老笑眯眯地把辟谷丹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评论:“闻着一股药味,真吃起来又没有。感觉就像是一颗带着点蜂蜜甜香的糯米丸子。不错,不错,味道不错。”
倒是杨老捏着药丸若有所思:“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响后,突然看向夏小初:“你认识谢老?”
夏小初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师父,不过也没多想,杨老这个年纪,认识师父也不出奇:“我师父。”
杨老开心地笑起来:“原来你就是谢老那个徒弟。”
“杨老认识我师父?”
“一面之缘,我是后来问了人才知道那是谢老神医。谢老肯定已经不记得我了。”杨老回忆起来:“那还是上世纪四几年的时候……”
四几年,解放战争时期,杨老当时也就十几岁,刚参军没多久,是一名通讯兵。那时候的通讯兵就跟邮递员差不多,经常为了送一份密信,在野外过夜,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火线。
有一次在穿越炮火区的时候被流弹击中,醒来的时候在战地医院,后来知道救他的人姓谢,人称谢老。他在战地医院待了三天,也就见过谢老一次,还是谢老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还要去冀东送信,在他临走前给了他一颗药丸,看着他吃下才离开。
“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那颗药丸的味道,但此刻看到这颗药丸,记忆突然就清晰起来。”当时吃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以为只是普通的疗伤药,但几天之后就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因为打仗,所有物资都短缺,战地医院也不例外。他带的食物根本不够路上吃的,当时到处都在打仗,连路边的野菜都被挖光了,根本找不到食物。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饿,不但不觉得饿,还精神饱满,一个星期的路程,他带着未痊愈的伤,竟然五天半就赶到了。
后来想起,总觉得应该就是那颗药丸的原故了。
这些年他一直有打听谢老的消息,知道他收了一个徒弟,知道他从五年前开始不再接诊看病。
“没想到时隔多年,无缘再见谢老,却有缘见到了谢老的徒弟。”杨老十分感慨:“一直想跟谢老亲口说声谢谢,你是谢老的徒弟,跟你说也一样,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夏小初没听师父说过这事,不过他老人家在战地医院救过那么多人,估计他也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专家们中有好几位都听说过谢老,从烽火战乱年代走来的人,很多人都听过谢老的名字。只是建国后,古武一脉选择避世,人们开始越来越少听到他的消息。
很多人都以为谢老已经不在了,现在蓦然看见谢老的徒弟,自然要询问一番。夏小初也没刻意隐瞒:“他老人家如今的日子过得可滋润,上山下海,乐此不疲。我来巴国那天,他也出发去了川省,说是要去撸猫。”熊猫的猫。
杨老听得连连点头:“没想到谢老还这么精神健硕,好啊,好啊。”他记得当年看到谢老的时候,谢老至少有四、五十岁了,果然,不是凡人啊。
有了辟谷丹,自然没人再去吃那带着馊味的饼。如此又过了几天,这天夜里,停了几天的空袭再次降临。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这次的轰炸声比前几次都要响,真的就好像在头顶炸开,连地都跟着震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