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来,比想的要顺利。祖父叶盛通话不多,最后拍拍叶凝霜的肩膀:“叶家之事,相信你心中自有定见。”
叶凝霜掏出了手帕,慢慢的擦去了脸颊上泪水珠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一年,自己被困小楼,楼外都是些泼皮无赖。
叶凝霜想,我那时候就害怕了,还害怕了那么多年。可是现在,她终究又鼓起勇气。
她来这儿不好久留,瞧了女儿,便要走了。
杨氏赶上她,塞了个包裹。里面一件新做的披风,针脚密密,用水貂皮做了内衬,暖和得紧。杨氏虽不识字,可年轻时也是个俊俏伶俐的人,做得一手好针线。叶凝霜一见,就知晓是杨氏缝的。
杨氏年纪大了,这些年对叶凝霜也软和许多。这一次叶凝霜要和离,杨氏也没有说不。
可叶凝霜心里有些拧巴,觉得杨氏这次站队自己,是因为父亲叶蕴安的姿态。
安雪采挖叶家墙角,杨氏是一心向着叶家媳妇儿,自然坚定不移的站叶家。抛开这些,杨氏会站自己这个女儿吗?
往常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想起自己鬼迷心窍时欲图呵斥珠姐儿的冲动,心里不觉微微一软。
她想起小时候开始,每年杨氏都会给她做衣衫,缝荷包,绣帕子。杨氏手艺巧,叶凝霜一身也比别人要精致。
和那些真刻薄女儿的亲娘不同,杨氏虽指望有个儿子,可待她也不能说不爱。
只不过若有个儿子,杨氏心里会更爱这个儿子。
甚至杨氏说那些话,也未必有什么恶意,只是心里这么想而已。
小时候自己生病了,杨氏在一边照顾她,话也挺多。她一会儿训小丫头,粥熬好了要温在炉子上,什么时候吃都要热热的,也暖暖糯糯。一会儿,杨氏又张罗下人找冰,找来了冰,她又不放心直接敷额头降温,犹犹豫豫包了几层。冰在她脑袋上放了一刻,杨氏便摘下来,缓一缓再放。
叶凝霜耳边都是杨氏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耳根子都没有清净过。每次生病,自己也是在杨氏的唠叨声中好起来。
当然她也想到杨氏老可惜自己不是个小子,总一副惋惜样子,觉得叶凝霜身为女孩儿品质就低了一层。还有自己习字、打算盘时候,杨氏总说学这些干什么?那时候杨氏还张罗瞧过,看族中哪个小子合适认自己做嫡母,方便过继。
每当想起这些,叶凝霜心里就会轻轻的酸一下。回想起来,那种滋味是酸,也算不得疼。就像小蚂蚁在心口轻轻的掐了一下,心就像被揪了一下。
其实,那么她对杨氏虽然客气,总是隔了一层。
她是爱着杨氏的,所以小时候才会那么生气。不过长大了,总归要接受自己不可能是母亲心里最在意那个。不是最爱,可也有爱。有些女孩子,生下来连一点爱都没有。她有这样父母,已经是很幸运。就像叶凝霜在数据扳上的幸运值,也是很高的。
叶凝霜伸手出手,拢拢杨氏披风,替她拢紧一些。
“外边天冷,母亲总是照顾父亲身子,也要小心自己。你年纪大了,以后针线活儿也不要做了,免得熬坏了眼睛。”
她很久没有这么亲呢举动了,杨氏竟有几分受宠若惊。
叶凝霜想,母亲这么些年,其实也不容易。一个女人,她始终活在生不出儿子的恐惧中,这本不是她的错。
那根刺仍然是在的,却被岁月渐渐泡软了。
杨氏结结巴巴:“我省得,你,你也是要好生保重。”
她蓦然伸出手,紧紧攥紧了叶凝霜的手掌,眼眶微红。
珠姐儿本来在睡觉,如今也被领了过来。她还迷迷糊糊的,裹得跟团子似的。看到叶凝霜时候,珠姐儿便自然笑起来,软糯糯的喊声娘。
她撒娇成习惯了,便扑过去抱着叶凝霜。
叶凝霜亲亲她脸蛋,她想到自己跟杨氏之间泡软的那根刺。刺虽软了,终究是有的。往事不可追,她自己的女儿心里不会有那根刺,不会想到母亲,就像蚂蚁揪似的酸一下。
叶凝霜有些想哭,忍住了泪水。旋即她又板着脸要珠姐儿听话,不可在这里任性,又让杨氏不要太宠着她。
她摸摸女儿的小脑袋:“以后,你就不姓安了,从明日起改姓叶。”
珠姐儿眨眨眼睛,虽有疑窦,却也点点头。
她年纪还小,不大理解发生了什么,却机智知晓不能不听亲娘的话。
地上的雪厚了,叶凝霜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到了马车跟前。
天气虽冷,可她还要冒雪回城,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而且要快。
叶凝霜呵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了白霜,雪花片片飞到了她皮靴子上。
她忽而想,叶凝霜啊叶凝霜,你的人生为什么那么固执呢?那么喜欢为难自己呢?若自己那时松了口,父亲母亲跟前过继个弟弟,然后她再嫁出去。那么以后日子也许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是简简单单。那时祖父和父亲摇摆不定,若不是叶凝霜坚决的态度,她也不会成为叶家的招婿女。
许多人不明白叶凝霜,叶凝霜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她想,因为我喜欢为难自己,因为这样,我才会快乐。
因为我不要简单,我偏要较真。
这是她的本心,是她心口的火焰,是叶家姑娘不肯服输的要强。她英气的眉毛更浸染了一抹锋锐,使得她秀美脸庞多了一抹坚毅。
她就是喜欢这样活着。
第13章 013 安雪采面颊生出一种奇异的僵硬……
如今安雪采身边的人,也有被兰月娥教过的。身为朝廷密首,兰月娥也颇有手段。如今她更一颗心贴在安雪采身上,处处为安雪采着想。
故而叶凝霜一出城,便被人盯上,要回禀安雪采。
不过下属到时,时机不大对。
春娘好不容易盼得安雪采回到河州,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爱情和事业更上一个台阶。
主要是因为春娘也听到了一些桃色绯闻。
越红鱼师侄传播八卦的能力还是可以的,一转眼就半个河州都知道。
知晓安雪采外边结交了那么些女人,春娘顿时为自己个人综合实力担忧起来。
人家叶凝霜是正室原配,又是叶家千金,安雪采要扔也要掂量一番。
她算什么,路边一朵花,扔了就扔了。
春娘在青楼里也学了些欲拒还迎的手段,不过现在她危机意识攀升,就不搞这饥饿营销。
咱不来这虚的。
这一天她替安雪采温酒,又妙语开解,还伸出手替安雪采按摩。
一来二去,两人就扶上了塌。
春娘的脸颊就像是红透了的石榴花,润出了汗水,一双眼里的仰慕之色都快浓腻得化不开。
安雪采这样瞧着,忍不住想起了叶凝霜的脸。
他想起刚成亲那会儿,叶凝霜骄傲而客气的面孔。
一种安雪采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快意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知道叶凝霜看不上春娘这个妓子,这便是他对叶凝霜的一种责罚。
就像当初他睡了蕊儿一样。
他知道叶凝霜放不下身段吃醋,而且蕊儿又是她的贴身丫鬟。蕊儿跟了叶凝霜许多年,可女人就是这样,一旦沾染了男人,一颗心就是在这个男人身上。
叶凝霜生闷气,又委屈,又嫉妒,偏偏又死要面子不肯说。
那真是一种淋漓的快意。
然后安雪采的手掌摸上了春娘的脸颊。
春娘是熟透的果子,本也可以摘了。而现在,他也在惩罚自己的妻子。
叶凝霜总一副高高在上叶家千金样儿,很了不起啊。可女人那些家世、能耐,不是用在丈夫身上显摆的。她以为自己很值钱的东西,在男人眼里算什么?
可能霜娘以为自己比春娘高贵,可是在男人眼里,还是柔顺的女子更惹人怜。
更何况,春娘是这么个千娇百媚的人儿。
“安郎!”春娘嗓音似要哭出来,惹得安雪采心尖一热。
他这么搞,没有哪位下属敢不知趣儿去打搅。
不如等主子风流过后,次日再谈。
这么想着,下属还觉得自己很懂职场艺术。
然而叶凝霜个有行动力的人,这一晚上,她马车可没停歇。
上一次她这么干,还是跟堂兄争掌家之权时。
她拜访叶家那些掌柜,见了此刻留在城中的矿监。
这几年叶凝霜存在感不强,替她跑腿的也都是安雪采的侍卫。可这些津州来的侍卫,都是外地人。有些事情,他们跟这些本地掌柜终究隔了一处。
平日里的婚丧嫁娶,家长里短,这些都不如叶凝霜熟。
再来安雪采如今事业线虽发展不错,叶家风头远远不及,可终究是远在津州。
所谓故土难离,如今世道又乱,试问谁想离开河州去津州讨生活?
如今安姑爷对大家不错,也因为他们还有些利用价值。等他们去了津州,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况且叶凝霜没存在感的日子毕竟不长,还有些往日里的情意。
一番走访后,叶凝霜心里也生出欣慰。她察言观色,试探之下,其中大半还是更偏向叶家。有些心思偏了的,叶凝霜也盘算着处置办法。
与此同时,叶凝霜心尖儿生出几分凉意。
若再晚上几年,只怕这件事情就不会那么顺。
又或者到时候安雪采腾出手来,在河州另择一个有威望的人扶持,将自己挤下去。
幸好安雪采无暇顾忌,幸好,他还没有来得及。
夫妻一场,叶凝霜心里升起的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恐惧。
安雪采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人。
这些年自己撞了邪似的对他好,说是一心一意也不为过。可是安雪采若别心,为什么派下属前来河州,润物细无声似的刷好感?他心里是有算计的,在自己全心待他好的那几年,安雪采也在布局。
叶凝霜慢慢的捏紧了自己手掌,手指骨微微发白。
哪怕她清醒了,若再犹豫两三年,只怕也会骨头渣子都不剩,
此刻远方的津州,一个海棠花般妩媚的女人已经醒来。
兰月娥一根手指头将微碎的发丝轻轻的拢在了耳后,她生得丰腴而妩媚,就像熟透了的花。
当这个妩媚的女子目光落在一边的孩子身上时,她面颊顿时透出了温柔和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