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飞没说话,不过看他表情,是同意送余秀娘仨回分场部。
丁自重往前跑两步,跟在韩延飞身边低语:“团长,您这就走了?会议室还等着您发话,您就这么走了,恐怕不好吧。”
“一分场有谭书记在,让他全权代表发话就行,我这个二把手在不在都一个样。”韩延飞走到总场部大门停着的一辆吉普车前,打开车门说。
“话是这么说,作为第一分场部的场长,您要不做代表欢迎即将分到我们分场的五十多名支边青年,以后那些支边青年指不定说什么闲话。”
“行了,这么磨磨唧唧的做什么,我心里没个数儿?”韩延飞不耐烦地挥挥手,想了想,到底不能丢下总场部一帮人不给面子,就把车钥匙丢给丁自重,让他帮忙把人送去分场部。
丁自重瞧着余秀手里抱着个粉□□娃子过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已去故,按照我们农场的政策,他们每月可以领一笔失孤金,直到十八岁。”
“大概能领多少?”余秀眼睛一亮,抱着芝芝坐到后车座询问。
她一个女人要养两个孩子,实在不易,能多领一笔钱,谁都不嫌弃。
丁自重看他们娘仨坐好,嘱咐绑上安全带,开动车子说:“这是新出的福利待遇,一个孩子一个月有八块钱的工资钱票,你要不想养,送给别人养,这些钱可以把他们养到大。”
余秀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柳眉倒竖:“你什么意思?”
丁自重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干脆把车停在一边,转头神色郑重道:“余秀同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问你,你还年轻,难道想一辈子独自一人养大两个孩子?”
余秀冷哼,“怎么,看不起女同志是不是?你觉得我养不大他们?”
丁自重张嘴,刚要说话,余秀怀里的小丫头突然开口:“坏人!我才不要离开我妈妈!”
“芝芝,我们下车!”陈冠军也冷着脸,伸手推车门。
丁自重被这娘仨给气笑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入正题道:“余秀同志,你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嫁到百川村去的,那乌宏骏还好好的在一分场当副场长,你这么孤儿寡母的领着孩子回到分场部上班,迟早会被他盯上。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想让你找个靠山。孩子你不乐意送人就不送,但你还年轻,真不考虑再嫁?”
当初乌宏骏看上了余秀,三番五次求爱不成,就使出各种各样的下三滥逼余秀就范,余秀抵死不从,险些被他奸污,要不是当初韩延飞赶到,把这乌宏骏胖揍一番,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韩延飞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那乌宏骏自带关系背景,在场里横着走,连谭计凉这个场委书记都没办法,余秀逼不得已,这才在闺蜜的介绍下嫁去了百川村。
余秀回想原身的记忆,秀眉拧了起来,无可奈何的说:“丁大哥,实不相瞒,我不是不想嫁,而是我答应了陈大哥,要帮他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我不能言而无信。我拖着两个孩子,又得罪了那个乌宏骏,有谁愿意娶我,给我做靠山?”
“眼前不就有一个。”丁自重嘿嘿一笑,伸手指着车窗外的总场部会议室。
那新装的玻璃窗后,韩延飞正站在讲台上,神情肃穆地发表演讲。
他身高腿长,身上穿得半旧军装毫无褶皱,往讲台上一站,就像是一颗笔挺的松树,那股坚定不屈的气势油然而生,莫名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余秀心中一动,想起韩延飞那英俊的五官,以及近日来对她们娘仨的所作所为,胸腔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情绪,忍着羞涩说:“你别开玩笑了,我听说韩场长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人家怎么可能……”
“嗨,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丁自重把韩延飞的事儿一说:“我们团长可是重情重义之人,老婆孩子都是别人家的,他自己还是个老黄瓜呢……”
余秀被他的比喻弄得噗呲一笑瞧着两个孩子气鼓鼓的模样,免不了安慰他们一番,转头对丁自重说:“这事儿我得考虑考虑,以韩场长的条件,他想要啥样儿的姑娘没有呀,怎么会看上我,再说吧。”
丁自重心说,别的他还真看不上,就瞧上你这样水灵的。
不过这话他不好说,得让团长自个儿出手才行,路他都给铺好了,成不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吉普车坑坑洼洼的泥泞路上艰难行走着,朝一分场驶去。
一分场在一座群山万壑的山脚下,因为离总场最近,又是六个分场中,平原荒地划分最广的分场,因此称为一分场。
相比两个月前一无所有,只有孤零零,光秃秃的马架子、地窨子相比,如今的一分场基础设施基本修建完成。
崭新瓦亮的砖瓦两层楼分场办公楼,占地极广的大粮仓,旁边是新修的学校、国营供销社、社区医院,还有大食堂,会议室,米面、粮油等各种小加工厂,职工宿舍大楼已经修建起了两栋,还有两栋没有竣工,一个完整的小社区,正在逐渐形成。
车子到分场部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丁自重把他们娘仨送到一个新建的马架子里,从车上拿出一个布袋子,递给余秀说:“团长早前得知你要出院的消息,早让人帮你搭好马架子,一应用具全都备齐,你看缺点什么再自个儿自备。旁边就是团长住的马架子,有啥事儿你只管叫他。不过你不要误会,不止你住的马架子挨着他,其他两个老师的马架子也在这附近。这里离学校近,你们上下班方便,要是赶上农忙天气恶劣的时候,你们得领着孩子回马架子,帮职工照顾孩子,为防止你们看不住孩子闹出事,就安排你们挨着团长和我们其他干部住,有事我们能及时照顾你们。”依誮
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教孩子的老师,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都是抵死不从乌宏骏的,把这些姑娘安排在韩延飞的眼皮子底下,就不信乌宏骏敢动手。
丁自重又嘱咐余秀娘仨吃完饭就早点睡,晚上没事不要出门,这外面到处是野兽,余秀连连点头。
余秀领着两个孩子进到马架子,或许是考虑到他们人多,且俩孩子不是她亲生的,陈冠军都十岁了,不适合跟她睡在一起,这个马架子就比其他略大一点儿。
担心夜间有野猪、熊瞎子拱开,马架子外墙屋顶从下到上用铁蒺藜密密麻麻的缠了一圈,在上面又搭了厚厚的两层草,一般风吹不跨,也不漏雨。
说是天黑,此刻也才六点半左右,天才麻麻黑,地里干活的职工都没下班。
因为没有窗户,马架子里一片昏暗,所幸一分场上半个月分发了一批小型发电机来,场部基本供电勉强能够。
余秀摸索着走到马架子正中间,拉扯用鱼线做得电灯线,那里有个十瓦的椭圆形灯泡掉在脊顶上,拉响灯亮,把整个马架子照得非常亮堂。
里面陈设很简单,和集体宿舍一样,葺着一溜小土炕,只不过这土炕不通火,没有土墙,只当床用。
体恤到她的不方便,南北对立修葺着两溜小炕,炕上放着两床薄薄的乌拉草加棉的被褥,这样陈冠军就不用跟她和芝芝挤在一起睡了。
除了炕床以外,靠墙角的地方放了一个木洗脸盆,一个尿壶,一个木桶,除此之外什么用具都没有了。
对于余秀来说,有房子住就已经很满足了,其他东西可以慢慢的添置,今晚就先将就住一晚。
舟车劳顿了一整天,娘仨是又累又饿,余秀打开丁自重给的布带,看见里面四五个铁饭盒,突然想起,这饭盒不是韩延飞的吗?给他们娘仨吃了,那韩延飞不是要一直饿着肚子?
铁饭盒里装着一大盒蒸熟的米饭,一盒油泡泡的红烧肉烧土豆,一盒黄橙橙的窝窝头,一盒玉米碴子浓粥,一盒豆角炖粉条,里面还有不少肉块,看样子,像是野鸡肉。
芝芝一看这么多好吃的,眼睛都亮了,伸手要去抓,被余秀轻轻拍了一下胖爪子说:“长辈没喊吃饭,晚辈不能提前动手,你想吃,得跟妈妈说,妈妈给你,你才能吃。”
说着,拿饭盒里的饭勺舀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递到芝芝的嘴里。
酱香浓郁的肉味混合着土豆淀粉特有的软糯味道,尽管这肉已经冷了,芝芝还是吃得十分满足,嘴里嗯嗯啊啊,就想让余秀再给她一块儿。
“这是冷的,不能多吃,等妈妈把饭热一热。”余秀把几个饭盒盖上,装进布袋子里,往分场部食堂走。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实行‘吃集体,住集体,用集体’的集体制度,在其他地方还掀起大炼钢热潮,但凡带点铁的东西都拿去炼钢,连铁锅菜刀等等都没放过。
北韩平原太过荒芜,大炼钢并没波及至此,但自打两个月以前实行人民公社以后,北寒平原所有的农场都吃住在集体,虽然不限制大家伙儿私下开火,但食堂吃饭用水啥都解决了,除非有家属,否则真没必要自己开火。
马架子里做饭烧火不方便,余秀想热水,也想打桶热水给孩子们擦擦身子,只能去食堂打热水。
她对分场部还不熟悉,只能请丁自重带路,两人还没走到食堂门口呢,远处走来几个敞衣露胸,邹立吊儿郎当的男人,余秀看见为首的男人,脸色不由一变。
第22章 022
那领头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短衫,头发剃着极短,表情凶神恶煞,露出的胸膛和胳膊肌肉鼓鼓,看人的目光极为轻佻,一看就是典型的恶棍,只看一眼,就让人打心眼里不舒服。
余秀对一分场的人不熟悉,但是眼前这个人,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这个人就是几次三番逼迫原身,差点把原身奸污的一分场恶霸--乌宏骏。
余秀看见他,心里就一阵害怕厌烦,想来是原身留下来的印象和情绪在作祟,让她想也不想地掉头就走。
乌宏骏一眼就看见她了,起先以为自己看错了,走近两步一看,嗬,那凹凸有致的身段,那水灵漂亮的脸蛋,可不就是他日思夜想,做梦都想干的小美人儿?
眼见她要跑,乌宏骏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拦住她的去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那纤细的身子,猥琐一笑:“秀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瞧瞧这小脸蛋,越发细嫩漂亮了……”
他的眼睛又凶又亮,像一只野狼,冒着绿光盯着自己的猎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男人更是一起猥琐的笑了起来。
余秀被他那样猥琐的目光恶心到了,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穿这样的布拉吉,在一群刻板古旧的服装中,是那么的引人注目,尤其面对乌宏骏这样的混球,她身上的衣服就跟没穿一样,看得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股子生理不适应的感觉,让余秀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请叫我余同志谢谢,我跟你很熟吗?什么秀儿,听着让人恶心!”
“唷,两个多月没见,脾气见涨了啊!”乌宏骏楞了一下,啧啧叹了两声,伸手去摸余秀的手,笑的格外yin荡,“咋,许久不见,想哥哥了不是?打是亲,骂是爱,你越骂我,我越高兴!早跟你说过,从了哥哥,香的辣的你都有,你偏偏要跟我对着干!现在你成了寡妇,听说还领着那死鬼的两个孩子,我也不嫌弃,今晚到我屋里来,只要把哥哥伺候舒坦了,以后你不用上工了,哥养你。”
这什么奇葩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啊!
余秀给气笑了,拍开他的咸猪手,“那成啊,你晚上洗干净等着我,保管让你满意。”
“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放我鸽子,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乌宏骏脸上一喜,捂着被拍红的手,心里直嘀咕,这女人两个月没见,手劲儿咋变得这么大了,这一巴掌拍下来,差点没把他的手拍断,疼得他脸直抽抽,却不敢表现出来,故作镇定的领着几个下手离开了。
“你真要从那乌宏骏?”新建红砖大食堂的锅炉房里,丁自重帮着余秀借了食堂两个热水壶,帮她灌好热水问。
“你觉得呢?”余秀左手拎着热好的饭菜,右手拎着一大桶热水往自己住的马架子走,一路引来不少人异样的目光,她像没看见,进到马架子,就让丁自重把热水壶的水倒进洗脸盆里。
“那乌宏骏就是个记仇的小人,你要放他鸽子,以后指不定怎么欺负你。”
丁自重是南方人,说话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个子还不高,干瘦干瘦的,从食堂到这里有二十多分钟的路,他拎两壶热水都觉得有些重,没想到余秀看着那么斯文秀气的一个人,竟然面无改色的单手拎满满一通热水过来,实在让他自愧不如。
“那你觉得我不放他鸽子,他就会放过我了?那种人,不管我去不去,他都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见招拆招,我就不信,我在韩场长和你们这些场部干部的眼皮底下,他还能对我动手!”
她都这么说了,丁自重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一会儿分到我们一分场的五十多名支边青年到了以后,咱们分场部要在场部会议厅开欢迎会,你要是没事做,可以带着孩子来参加。”
余秀说了句再说吧,转头给芝芝和自己洗起澡来。
因为天冷的缘故,她在医院养伤的期间,只洗过三次澡,心里膈应的紧,早就想洗澡了。
但是马架子狭窄,入厕也不方便,通常是马架子背对门的位置挖个小茅坑,上面搭两块木板供人蹲着入厕,一踩上去晃悠悠的,体型重点的,还不敢上。
好在陈冠军十分懂事,看见她拎着水回来,懂事的把马架子茅坑上的帘子拉下来,还走出门,说是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余秀就抓紧时间,在那不到五平米宽的茅厕里,先把芝芝放在洗澡盆搓洗一通,又草草的把自己洗了一遍,穿着一件半旧的斜襟淡蓝色薄长袖衣,下配一条黑色长至脚腕的薄棉群,可谓是该遮挡的地方都遮挡住了,这总没人说闲话吧。
洗完澡,该吃饭了,余秀想着这饭菜吃得是人家韩延飞的,腾出一个空饭盒,把所有的饭菜都夹了一份在那个饭盒里,算是给韩延飞留饭菜,接着出去喊陈冠军回来吃饭。
这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余秀喊了老半天,他才汗津津的跑回来,脸上还有点小擦伤,余秀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跑进屋里先就着桶里剩余的半桶水冲洗一通。
完了他坐在桌边,气鼓鼓的跟余秀说:“妈,你要记着,你是答应过我爸,要把我和芝芝拉扯大的,你要嫁人,我不反对,但要嫁的人,必须得我和芝芝同意,以后你衣服穿长一点,那条裙子就在家里穿。”
“咋拉?是不是有人说了我什么?”余秀正抱着芝芝,给芝芝喂饭,闻言给他夹了一大块亮噔噔的红烧肉在他碗里,好言好语的问。
“没有。”陈冠军脾气倔,不想说的话,怎么问都没用,他把余秀夹过来的肉推回到她碗里,“妈,芝芝会用筷子,你让她自己吃就行,你也忙活了一天,肯定累了,吃完饭咱们就睡觉,有啥事儿,明天再说。”
芝芝是会用筷子,只是年纪小,用筷子不大熟悉,夹块肉半天都夹不上来,余秀看得心急,免不了要帮忙。
经陈冠军一提醒,余秀也意识到这样做不对,孩子的独立自强意识要从小培养,当父母的哪怕心疼焦急,也得按耐住性子,让孩子自己去做。
吃完饭,陈冠军造旧抢着洗碗,马架子小,不适合搭火煮饭,用水什么的,都得到食堂外面修建的水笼头接水,等他回来,手里抱着一大把青蒿,那是用来防蚊虫的。
北寒平原蚊虫众多,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得用青蒿野艾点燃在屋子里熏一熏,然后放上自制的蚊帐,这才不会被蚊虫叮咬。
要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不止庄稼作物长得好,这些蚊虫同样长得吓人。
就拿当地人叫的一种牛虻的蚊虫来说,个头大,嘴巴尖,虽然没有蚊子、小咬多,可它飞得速度快、又神出鬼没,尤其它的口针又尖又硬,连厚牛皮都能叮破,更别说人了!
人被它刺一口,刺中的部位会马上渗出血珠,疼得要命,又痒的要命,配上成群飞舞的小咬和蚊子,能让你痒得全身抓挠到没一块好肉,所以这里的人无论干活和睡觉,穿得都是长衣长裤,为得就是防止文冲叮咬。
当然,要是有蚊帐和嵩艾熏屋,这种情况又好一点。
因为来得急,马架子又不好搭蚊帐,陈冠军把青蒿点燃在屋里熏了一凡后,余秀又拿着一副把屋子的蚊虫里里外外打了一通,外面的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
忙活了一天,娘仨都累了,余秀指使着陈冠军把洗好的饭盒和留的饭菜拿给丁自重,让他转交给韩延飞,自己则抱着芝芝软乎乎的小身子睡在左边的小炕上,陈冠军则睡在右边的小炕上。
每二十人安排进了一个帐篷,有的收拾行囊,有的趴在铺上给家里写平安信,有的觉着实在是累了,干脆行李一铺就进了被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