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子时,熬了半宿的傅长乐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她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晶莹的水渍。
自觉事情商量完毕的十三身形一晃没了踪影,顺带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屋内重归黑暗。
俞子青的这具身体不会武,以十三的隐匿功夫,傅长乐完全察觉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但是她知道十三必定猫在屋子里的某一个角落,就如同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护她一夜安眠。
傅长乐睡熟了。
她的心里其实还装着万千心事:因为手腕无力而不知该如何伪造的遗书,即使拿到手也只能治标不治本的千年人参,被断言只剩下三五个月的寿命,还有至今毫无进展的俞山南被杀一案……
只是在这一刻,所有烦躁难解的心事都似乎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轻飘飘没有重量。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傅长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十三借钱。
十三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掏出了全副身家。
五千两银票,二百两银锭,三两碎银,外加五枚铜板,统统推到傅长乐面前。
这有零有整有铜板的小金库看得傅长乐一乐,指着那五千两银票对着十三轻问道:“借我两天?”
十三直接将银票塞到对方手里,言简意赅:“给你。”
捏着银票的傅长乐宛如一个头回收到自家崽孝敬俸禄的老母亲,看向十三的眼神充满了欣慰和慈爱。
十三被她的目光看得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往外冒,忍不住后退一步,迟疑道:“不够?”
也不知道缺多少。
他记得前两天千亿山庄好像发布了一个三千两的一级悬赏令,要不他还是出去接一单活好了,也不知够不够养活他家的殿下。
“够啦够啦。”傅长乐笑眯眯将银票重新放到十三手上,“找家钱庄将这银票全部换成黄金,然后用一百两请封悠之过来一趟。”
一百两黄金,相信那位爱钱如命的封大夫不会舍得拒绝这样的生意。
听到这个名字十三下意识皱眉,随后才反应过来急急道:“你又不舒服?”
“没不舒服,只是找他过来帮点小忙。”
“可是……”十三还有点迟疑,“他见过我。”
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当年作为御医被傅长乐拉着去影卫营治伤的封悠之算得上其中之一。
“无妨。”傅长乐伸手将桌上的碎银归整,不甚在意道,“他那人只对金钱和医术感兴趣,旁的事就算猜到了也懒得多加理会,不该他问的,他从来都不会问。”
若非如此,众人口中行事疯癫的封悠之,又如何能以前朝太医的身份安安稳稳呆在如今炽手可热的神鉴署,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医术不成?
黄金的作用是显著有效的。
傅长乐刚刚在惜言的服侍下用完早餐,封悠之就背着他那个巨大的药匣子匆匆赶到了青山书院。
十三不知道又隐在哪个角落,惜言收拾了碗筷安静退下,屋子内只剩下傅长乐裹着雪白的狐裘长袍,捧着一杯热茶客气招呼道:“封大夫请坐。”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一次,可封悠之却像是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人,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终于迈开脚步坐在对面。
傅长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打量的眼神,低头喝了一口茶慢吞吞道:“我有一事要劳烦封大夫帮忙,以两百两黄金为酬。”
她话音未落,鬼魅似的黑色人影凭空出现,将两百两黄金整整齐齐码在桌上,然后再次消失。
封悠之将目光从黑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轻哼了一声:“俞小姐好大的排场,此等顶尖高手在侧,还有什么事要我这穷酸大夫帮忙的?”
傅长乐也不卖关子,放下茶杯指了指自己虚浮无力的右手:“我想以正常的腕力写一封信,劳封大夫替我扎上两针。”
这分明是一句要求,却偏偏被层层包裹在客气无比的话语之下,这种虚伪的语气隐约让封悠之感到有一点点熟悉。
但就如同傅长乐猜测的那样,他纵然心里有惑却根本不愿深究,只伸手将桌上的黄金悉数扫入袋中,然后打开箱子取出一长排翻着银光的细针。
右手腕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成了刺猬,十三早已忍不住现了身形,直勾勾盯着傅长乐额头的冷汗,烦躁的不停用指腹摩挲腰间的墨刃。
“啧,这忍痛的本事也挺像。”封悠之自顾自嘟囔了一句,终于扎完最后一根针,没好气道,“半柱香后必须取针,过时后果自负。”
傅长乐看着自己右手上的刺猬造型,不怎么抱希望地最后确认道:“我要带着针写信?”
封悠之懒得应这废话,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腕间的针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但至少手上的力气确实回来了。
傅长乐没敢多耽搁,忍着疼握笔蘸墨,切换成靖阳的语气低头写遗书。
她在关键时候装了多年的靖阳长公主,字迹、措辞之处自然是毫无破绽。
只是右腕上的针似乎随着她写字的动作越扎越深,遗书还未过半,傅长乐就已经疼的面无血色,冷汗湿了整个后背。
十三急的想要上手拔掉那一根根碍眼的长针,又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揍一顿那个将人参扔回公主府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