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一个人的,身体。”
第86章 她已经死了
三日时间过得飞快, 期间十三和影九联手试探了戴玉通好几回,均有意无意被齐盛拦了下来。
除了确认戴玉通的身手确实突飞猛进到几乎离谱的程度,十三等人并无更多发现。
这一日的水榭别庄早已被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 这别庄里的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傅长乐沿着石子路一路进去,竟看到了大片大片迎风怒放的腊梅。
这可惜那个最爱红梅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傅长乐目不斜视穿过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的梅林,抬手推开半掩的厅门——
沉郁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
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傅长乐闭着眼睛都知道厅内的熏香已燃了半个时辰, 张扬热烈的混合花香已淡, 慢慢沉淀出温暖厚重的味道, 像是春夏之后的秋阳,从骨子里泛出懒懒的暖意。
只可惜同样的, 贪恋这琼筵香的人,并非是她。
傅长乐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在宋鹤卿惊诧的目光中, 毫不犹豫地泼向飘着袅袅白烟的熏炉。
“陛下难道到现在还没明白, 靖阳已经死了。”
傅长乐将空荡荡的茶杯放回原处, 古井无波陈述道:“靖阳爱去的红梅林, 靖阳不离身的琼筵香, 陛下难道不知道,就算你将她最喜欢的摘星楼原封不动搬过来,靖阳也不会再回来了。”
宋鹤卿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盯着半空中徒然折断的白烟,神情恍惚, 仿佛那杯茶水泼灭的不是熏炉内的熏香,而是他心里熊熊燃烧的侥幸的火苗。
傅长乐干净利落地给了当头一棒尤嫌不够,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后, 语调微讽:“长公主殿下曾言,陛下是最不信鬼神之说的,怎么事到如今,竟也相信起什么起死回生还有移魂的荒唐话了?”
她说这话时的神态实在太过自然,仿佛是终于遇到了活在另一个人口中的熟人,语气里还带出些天真的好奇。
可正是因为这太过自然的语气和陌生到找不见一丝熟悉痕迹的神态,突然让宋鹤卿想起了那日飘着大雪的御书房。
那日,眼前的人也是用这幅全然不同的神情语态,在他面前扮演了另一个人。
甚至没让他生起哪怕一点疑心。
这个认知就像是重新燃起的一簇怒火,让他凭空生出孤注一掷、撕开所有谎言面纱的勇气。
“十三带给朕的那封信,是抚州产的生宣。”宋鹤卿盯着眼前人的眼睛,“可是整个太景宫,从未有过抚州生宣!”
当时宋鹤卿刚刚从十三手里抢来靖阳的遗言,大悲大恸之下自然没有发现信纸有异。而没过两天,咽不下这口气的十三就再次入宫,当着他的面烧了那封遗言。
若非前些日子齐盛又从南海带回来的消息,再加上从俞子青的书房里搜出一整沓抚州生宣,宋鹤卿或许永远不敢将这个荒唐的猜测当真。
“朕绝不信你和靖阳是什么梦中师徒!没有师徒会有分毫不差的箭法,更没有师徒会有一模一样的字迹!”
宋鹤卿喘着粗气将密密麻麻写满熟悉字体的生宣拍到桌上。
傅长乐只瞟了一眼,就认出正是自个儿在千亿山庄时所写。
当初傅长乐突然吐血昏迷,十三等人匆忙离岛寻医,她随意写下的只言片语落到当时同样在千亿山庄的神鉴署手上,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靖阳,靖阳你当真恨我至此……”宋鹤卿眼角发红,声音隐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你竟恨我到,连应我一声都不愿么?”
“就算我应了,有能如何呢?”
傅长乐拾起桌面上的纸张凑到烛台边,看着明黄色的火苗将其一点一点燃成灰烬,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就算我确实是靖阳,陛下又想做什么呢?是想让我重新再回那个牢牢困住我十年的囚笼,还是想亲眼再看一次我从摘星楼跃下的模样?”
这句话如同一滴滚烫的沸水落在宋鹤卿毫无防备的心底,又像是十三手上那把无坚不破的墨刃,一刀一刀将他心尖上的软肉搅成碎泥。
宋鹤卿声音艰涩的发不出一个音节。
傅长乐吹散手里残留的最后一点灰烬,终于抬眼将面前的人倒映进自己的眼底:“宋鹤卿,靖阳已经死了。在你的生辰之日,在摘星楼下,你亲手抱过她破碎的冰冷的尸身。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她去有她父兄的世界了。她早不想活了,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么想来,靖阳得偿所愿,你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此刻的宋鹤卿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亲手朝他心上捅了几刀的傅长乐挺痛快的。
她不着痕迹地欣赏了一会儿当今陛下丢盔弃甲、眼角通红的狼狈模样。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宋鹤卿消瘦的厉害,宽大的长袍空空荡荡,脸颊两侧没了肉,暗黄干瘪的皮肤绷在颧骨上。
有那么一瞬间,傅长乐甚至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意气风发的豪情壮志散了,昂首挺立的精神支柱倒了,只剩下一个不能死去的皮囊摇摇欲坠地撑着肩上不能卸下的重担。
可那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