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傅长乐伸着指头勾住他的衣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袖口,嘴里又唤了一声,“十三。”
十三很少见她这幅黏糊糊的小性子,知道她骤然得知往事心里头不好受,也没多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任由她翻来覆去念叨着自个儿的名字,还特意不着痕迹地讲袖口往前递了递。
果然,傅长乐摩挲完衣袖,又勾了十三袖内的墨刃,绕在指尖细细把玩。
“十三,舅舅已报了仇。”傅长乐半靠在床头,心头的那股愤恨也因着冰凉的刀刃慢慢冷却下来,连着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颓然,“他已报了仇,事到如今,十三,我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什么能让殿下高兴,殿下就做什么。”
“让我高兴的啊……”
傅长乐语气恍惚:“我记得有一年傅晗昭带着靖阳去了草原,靖阳最讨厌骑马,所以我头一回出来了三天,骑马挽弓射猎,十三你还记不记得,我还射下来一只大雁,你连毛都没拔干净,烤的半生不熟的,同我一块儿分着吃了……那时候可真高兴啊……”
那时十三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因着傅长乐与他投缘,与靖阳做了交易,才特意带着一同去了草原。
十三自幼在影卫营里长大,习惯了与刀剑暗器为伍,头一回用平常宝贝的不行的墨刃去给只大雁拔毛放血,拔了一半毛血淋淋竟还扑通着飞了两下,惊得小十三一双圆眼睁的老大,呆呆地望着在火堆旁哈哈大笑的傅长乐。
当时的情景实在狼狈,可现在想来,就连一贯面瘫的十三也忍不住露了一点笑意:“殿下高兴的话,等殿下伤好全了我们就去草原跑马射雁。”
“跑马射雁啊。”傅长乐举着自己的手看掌心刚刚结痂的血痕,苦笑道,“封悠之虽没明说,但我也知道,受了大宗师这一箭,能捡回来这一条命已是不易,就算没有体内那半损的巫术,想要再骑马挽弓,也是不可能了。”
“我会骑马,也会弯弓。”十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放软了语调轻道,“到时殿下就负责烤大雁。秋天的大雁最肥,刷伤黄澄澄的蜂蜜,滋滋冒着油。”
傅长乐似乎在十三这句难得的软化里闻到了香喷喷的烤雁味儿,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松下来,微微仰头轻声道:“十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用白祁手里的邪术。”
她这一生所有的悲剧,都起源于那巫心手里的南疆秘术。
十三知她心中难受,因此也没多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磨刀石,沿着墨刃的刀锋慢慢磨刀。
傅长乐自个儿已认了命,看到十三这幅安静磨刀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突然鼻头一酸,撇过头勉强稳住语调:“十三,我死了以后,你替我去塞外跑马,替我去挽弓射雁,好不好?”
“就像是我写给你的信一样,你也每年给我写一封信好不好?”
“给我讲讲草原风情,听说那里的人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会有冒着黄油酥脆软甜的烤全羊。你去听一听,去尝一尝,然后讲给我听,好不好?”
第93章 只要能救我的女儿
十三到底没能应下这句浸着软润水光的“好不好”。
薰炉里燃着助眠香, 傅长乐重伤未愈,强撑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拽着十三的衣袖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次难得没有陷在巫心的回忆里, 傅长乐破天荒的,竟梦到了靖阳。
她还穿着那日在摘星楼上的大红色宫装,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犹如一支俏生生立在枝头的寒梅。
“长乐。”
靖阳转过身来拉她的袖子,傅长乐下意识往后一避, 面无表情地听那再熟悉不过的撒娇:“长乐, 长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小心翼翼抬眼瞄了一眼傅长乐的神色, 又飞快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那是你的身体,我不会跳下去的。”
傅长乐颇有些贪恋地看着那张英气的面容, 想要伸手,却不知想到什么,手在半空中一僵。
靖阳“啪”的一声握住傅长乐的手, 贴到自己脸上蹭了蹭, 娇娇软软唤道:“长乐, 长乐姐姐……”
“我比你出生晚半个月。”傅长乐往外抽手, 冷冷道, “这句‘姐姐’,就算了吧。”
“我不,我就要叫, 姐姐姐姐姐姐!”
靖阳自幼受宠,傅晗昭和宋鹤卿又一贯哄着她, 直到长大后才勉强在外人面前端起长公主的架子,只不过对着有求必应的傅长乐,依旧是这幅任性的小女儿家模样。
她也不怕傅长乐这幅冷脸模样, 被抽开手后又锲而不舍得去拽她的袖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长乐,你的身体没有了,我把我的身体赔给你,我把她赔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的身体。”傅长乐甩开衣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从来都不想要你的身体!”
“可是我只有这个了!”靖阳急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父皇走了,哥哥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啊长乐,我只有这具身体了,我把她赔给你,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好不好?”
傅长乐被她哭的脑子嗡嗡疼,废了好大劲儿才将她从自个儿身上扯下来,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我这会儿可没心思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