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在傅长乐耳中不亚于惊雷炸响,她狠狠瞪了十三一眼,竟硬生生忍下了怒气,没当场发作,只冷着脸,看着影九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原本准备用谁的血?你们想让我日日饮下的,是谁的血?你们瞒着我,又打算将谁的血肉作为我的药引?”
傅长乐的怒气在几人的意料之中,因此影九虽在心底哆嗦了一下,但面上还稳得住:“是一个心甘情愿的人。他的半身骨血,换听风阁帮他杀了灭门仇人,这笔交易他不仅不亏,还为此感恩戴德,半滴活人血甚至不会让他丢了性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十三这些日子加在汤药里的血……”封悠之烦躁地一抓头发,恨恨甩了一记眼刀,“现在再换别人的血怕是来不及了。”
这也是他刚刚还犹豫要不要瞒着傅长乐的原因,以傅长乐的性子,不相干的人尚且不肯去碰,十三的血她更是绝不会去喝。
没曾想影九没轻没重的,直接将所有事情挑明了。
傅长乐果然被气的不轻,只是没等她发作,在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就被十三的一句话浇灭了,只留下满腔酸软苦涩。
十三说:“我只想做点什么。”
他的神情茫然而执拗。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我想要不害怕。”
“看血滴到药里的时候,我不害怕。”
第99章 把我的一半骨血分给殿下……
屋内只剩下傅长乐和十三。
熬的浓厚发黑的汤药搁在床头, 蒸腾着冒着苦涩热气。
傅长乐半垂着眼伸手拿药,指尖碰到碗壁却又僵停在半空,抬眼问道:“手不离墨刃, 怎么,喝药前还要等你往里添药引?”
这话问的平静无波,十三却知道她是动了真怒。
他到底没敢当着傅长乐的面放血入药,讷讷杵在床沿边,眼神飞快在药碗上瞟了一眼, 又垂下去看自己的脚尖。
若说傅长乐先前的怒气被那句带着颤音的“害怕”浇灭了大半, 此刻看到他这幅不知错模样, 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窜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扯开十三的外袍, 指着乱七八糟的伤口骂道:“在小腹上自残,在手臂内侧放血,你倒是能耐了, 我亲手交到你手里的墨刃, 是让你用在自己身上的不成?!”
十三被劈头盖脸骂懵了。
傅长乐一贯护着他, 从小到大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这还是头一回气的眼底都是熊熊的火苗:“你明知道我这些年我为你身上的伤费了多少心思, 明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带你来这缥缈山,你怎么敢瞒着我去做那什么见鬼的活人血材料?!”
“那血能救殿下!”十三梗着脖子,声音不大, 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执拗,“不是什么见鬼的材料, 那是能救殿下性命的活人血!”
“救我?”傅长乐冷笑,“我根本不想用这幅破破烂烂的身子活着!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想去死想活着都随我高兴, 谁也不能逼我。那现在呢,现在的你又在做什么?”
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留情。
若非实在是气狠了,以傅长乐的性子,绝不会也根本舍不得如此咄咄逼人去扎十三的心。
果不其然,被自己话狠狠堵死的十三整个人都僵住了,捏着墨刃的手指一紧,狭长薄利的刀鞘在手心印出一道深深的印记。
傅长乐刚才扯外袍的动作不小,这会儿看着还在往外渗血丝的伤口心底一阵烦躁,扭头丢了瓶伤药过去。
冒着苦味的热气渐渐散去,十三望着床头的黑黢黢的汤药,又看了自己胳膊上渗出来的血珠,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写在了眼底。
傅长乐简直要被气笑了,手一抬就要掀了药碗。
“我,我知道殿下不喜欢这具身体。”
傅长乐掀碗的动作一顿。
“根骨极差,先天不足,巫蛊缠身,还有一张和巫心那么相似的脸。”
十三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傅长乐发凉的指尖。
“所以我想把殿下曾夸过的,不那么讨厌的,或许还有一点点喜欢的骨血分给殿下。”
后面的话十三没说,可傅长乐却从那双澄净纯粹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心思。
他希望他的殿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看到的不仅是巫心的女儿、是靖阳的身体,他希望她能想起,在这具身体里面,还流淌着他的半身骨血。
他希望自己的一半血,能换她不那么讨厌这具除却生死不能摆脱的身体,换她轻描淡写说生死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留念和不舍。
傅长乐教训的话全被堵在喉咙口。
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不可否认的,在得知所有真相后,对于现在这具身体,她没法不膈应不讨厌。
有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镜子里这张和巫心相似的脸,因为它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正在杀亲仇人之女的身体里偷得性命。
她不怕不能去跑马射箭,也不在意巫蛊缠身汤药不能离。
她厌恶的,是要靠最痛恨的移魂巫术苟活性命的自己。
傅长乐闭了闭眼:“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半滴活人血意味着什么,半身骨血,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你的一身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