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半眯着眼,紧盯着前方,黑洞洞的河面。
一叶扁舟,几近无声地划过河面,离大船,越来越近。
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在风雪中晃晃悠悠,也映出了那船头立着的人影。
一身与暗夜同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飞舞。风雪中,那人长身玉立,不动如山,即便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尚看不清面目五官,便已是觉得一股无言的威势迫面而来。
李雍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从前,终究是小看了齐慎。不!或者该说,是齐慎太能装了,到这一刻,终于不用再装,是以,那些特意压制的气势便尽数释放出来,当真是雄鹰高飞,势不可挡。
他甚至,那般有恃无恐,只身一人,便敢登船而来。
李雍心思几转的须臾间,那小舟已是到了大船下,攀着垂挂的绳梯,齐慎三两下便是上了甲板,冲着李雍遥遥一拱手,“多年不见,陛下可还安否?”
他倒还记得称一声“陛下”,这好歹让李雍的心气儿稍顺了些。
“托忠南王的福,朕还算得康泰。倒是忠南王,数载不见,这气度与气势都是更上一层楼了,倒是让朕好些吃惊。”
“都是托陛下的福。”齐慎淡淡笑道,目光抬起,往李雍身后望了望,“说是我家夫人如今也随着皇后娘娘一道在船上,臣已许久未曾见她,不知可否请她出来一见?”
没有想到齐慎居然上来便是直接挑明了话,李雍扯了扯嘴角,“不急。忠南王与朕许久未曾见过,朕还有许多话想要与忠南王谈,我们先说会儿话,再请了夫人出来也不迟,忠南王说呢?”李雍笑睨着齐慎,当真是有恃无恐。
齐慎望着李雍,眼眸深处一点暗芒,转瞬,便成了一个暗黑的漩涡,面上却是轻扯唇角,道,“客随主便,自然是全权由陛下安排。”
“如此,朕已让人备下酒菜,忠南王请。”
齐慎也果真是半点儿不惧,径自举步随在李雍身后,进了一间舱房,只在越过一旁站着的徐子亨时,往他轻轻一瞥,又再迈开步子。
舱房内,一灯如豆,曹芊芊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看似专注地思考着面前的棋局,实际上,却已经是半晌没有动过了,耳朵一直竖起,听着舱外的动静,奈何,却什么也听不到。
下一刻,原本安睡的谢鸾因骤然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她身边两个丫鬟则一左一右,好似如临大敌一般,将她护在了身后。
曹芊芊正觉莫名时,舱房外,陡然起了骚乱……
另一间舱房内,桌上的酒菜,没有人动,齐慎手里转动着一只酒杯,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听着窗外阵阵短兵交接之声,反倒听出了两分兴致一般,嘴角的笑弧拉得大了些,“陛下猜猜,今日之局,是陛下未雨绸缪,还是臣决胜千里?”
相较于齐慎的老神在在,李雍实在是如坐针毡,望着齐慎,面色铁青道,“齐慎,你这是果真要反了吗?既是和谈,何以暗藏伏兵?你就不怕这天下悠悠众口?”
齐慎嘴角一勾,眸色沉冷,“陛下莫要贼喊抓贼。我既然敢孤身一人来你船上,自是不可能全无准备,但若非陛下的人先行不轨,我的人,是决计不会先动的。”
“胡说!朕今日和谈,乃是真心诚意,早已交代了,绝不会轻举妄动,定是你狼子野心,想趁机除了朕,竟是连阿鸾的性命也不顾了么?”李雍激动起来,那样子,倒不见心虚的模样。
齐慎不由挑了挑眉梢。
“陛下,后舱房起火了。”这时,出去看情况的徐子亨面色铁青地在舱外道。
李雍的脸色登时一变。
齐慎亦是蓦地心悸,咬牙道,“陛下还好意思提起阿鸾?若非陛下不顾道义,如何会有今日之局面?若是阿鸾今日有什么差池,陛下便莫要怪我也万事不管,神佛莫阻了。”
齐慎再也没了做戏的兴致,冷冷说完这一句,便是大步出了舱门,往火光大盛的后舱房而去。
李雍白了嘴脸,在原处愣了片刻,却还是赶忙跟了上去。
后舱房中,已是火光冲天,徐子亨带着禁卫军在外,几次想要冲进去,都是未果,个个都是灰头土脸。
“阿鸾在里面?”齐慎冷着嗓问道,目光盯着那熊熊火光,一双眼,已是阴鸷冷沉,落在身上,如同锋利的刀口刮过。
徐子亨白着嘴脸,不敢吭声。
这时,几道人影靠了过来。
却是乾一,手里端着一盆水,“大人放心!胭脂和红豆一直在夫人身边,想来应该无事,属下这就进去将夫人带出来。大人!”
谁知,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惊叫。
却是因着齐慎竟是不由分说将他手中那盆水夺了过去,兜头就是浇了下来,然后,便是不顾乾一的阻拦,闷头,便是冲进了火海之中。
在场的人,不管是哪一边的,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慑。
尤其是李雍和徐子亨,几乎都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火,很大,这样冲进去,很可能会搭上自己,可是,齐慎还是做了,没有半分的犹豫。
等待,总是磨人的。
乾一望着那间几乎被火光吞噬的舱房,几乎已是望眼欲穿,难忍心中焦灼,他接过让人刚新打来的一盆水,兜头泼了自己一个透心凉,就要也冲进去时,身边骤然响起一声,“出来了。”
乾一连忙凝目去看,果真瞧见齐慎一马当先,将用他披风牢牢裹着的一人,半搂半抱一般从舱房中带了出来,仔细一看,不是他家夫人,又是谁?
而且,看她还能配合着迈步,便知意识还是清醒的,乾一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出来的,却还不只齐慎和谢鸾因两人。
身后,胭脂和红豆也一人拎着一个,一个是曹芊芊,另一个,便是素心,个个都是狼狈,吓得不轻,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齐慎将谢鸾因揽在怀中,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她并没有受伤之后,便是怒目一凝,扫向李雍道,“李雍!你是不是该与我解释一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竟是兴师问罪的口吻,甚至直呼了李雍姓名,加之那黑眸中隐忍的杀气,今日,若是不能给个合理的交代,什么和谈,不只成了空想,只怕也是不能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