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莞见状,微微摇头。比起这个一眼看透的父亲,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那名义上的母亲和妹妹呢?不仅不阻挠她赴宴不说,连出面都是由一向不理后院事的父亲来做。
是不敢冒头,还是另有后手?
果然,相安无事的假象不过片刻,当天夜里,打更人敲了一声更鼓的时候,虞莞的小院传来“哗——”的水声,打破了宁静。
“什么人?”
守夜的下人摸黑跑到虞莞的房间,一个黑影从她房里窜出,拎着水桶横冲直撞地夺门而出,碰歪了不少人。
“是谁?”忙乱中竟无人拉住那个黑影,任她溜走。
“那是——”有人似乎看出什么端倪。
“嘘!”
烛灯点燃,照亮了虞莞的屋子。众人只见拔步床上的被褥与罗帐上一片水渍,尤其是湿透了的被褥中间,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冰。
大小姐呢?
几人竟发现,虞莞坐在床边的绣榻上。
先是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们一眼,又凝视着那不成样子的床铺,若有所思。
丫头们低下头,不敢直视她仿佛洞彻了一切的杏目,趁着夜色的小动作瞬间无所遁形。
她推开门去,错落的假山间,果然看见一个人影。那人见她身上干爽,一刹那惊诧后,迸发出更大恶意。
虞莞对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回以一个微笑。
手段不高明,但是足够管用——倘若她不了解这对母女,今夜必会中招。她沾了冰水再发高热,虞振惟骑虎难下,只能让二女儿顶了空缺。
可惜她虞莞一向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赵英容和虞芝兰,能把她生母留下的嫁妆扣住,再倒打一耙说她娘家财物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想必她宴后回家,还有得热闹。
第二日,继母赵氏终于出现。身后嬷嬷手持托盘,其中摆放着好些成衣与首饰。珠光华缎,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为你明日准备的。到时定要艳冠群芳才好。”
“多谢母亲细心为我准备这些。”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昨晚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赵英容暗中松了口气,不知这妮子是真没心眼、还是城府深得她都看不出破绽。但是既然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情,就是给了台阶,这出戏就还得接着唱下去。
想到虞振惟昨晚的警告,赵英容只能把不甘尽数压在心底。
心中恨不得掐死眼前的人,她还是亲热地拉过虞莞的手,仿佛对自己亲女儿般说:“以你的品德容貌,春日宴定能大出风头。不过有些话,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要说——”
虞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训诫她宴会上要进退有度、不辱门风也就罢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提携娘家、开枝散叶了?
为何这个一向见不得她好的继母,仿佛笃定她能当皇子妃?细细想来,连虞振惟昨日也流露出类似态度?
左想右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把这一桩悬案压在心底,留给日后。
虞莞一闪而过的错愕没有逃过赵英容的眼睛。她咬了咬后牙,暗恨道:这丫头真是命好,平白享了死人的哀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四月十八,春日宴。十数辆马车停靠在宣阳门,贵女们依次下马,再由接引内侍带入宫中。
虞莞今日换了身浅紫色妆花缎缂丝对襟振袖长裙,只用一支步摇把乌瀑般长发别在一处,耳畔夹了一对米珠流苏耳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这一身把她的雪肤花貌衬得清致贵气,裙摆摇曳间气韵浑成,站在一众或清水芙蓉或瑞气宝光中脱俗而出。
记忆中,这十数女子中只有两位当选,其一是她,另一位是柳詹事家的嫡幼女柳舒圆。但是临近婚期,这位柳小姐却不知道与二皇子薛晏清有了什么龃龉,草草提了退婚。
她的视线在那位宝光熠熠的柳小姐身上多停顿了片刻。不知这辈子,她与二皇子的婚事还能顺利吗?
接引内侍高声宣唱着名单,众女随着内侍的指引,自宣阳门入宫,缓步行至绛雪轩中。
绛雪轩是御花园中一处依水而建的亭子,附近桃杏、杜梨、乌桕成片盛开,是宫中赏春的绝好去处。
轩中主位坐了个穿着群青色织金描花罗缎、抹额盘起满头霜雪的老太太,正眯眼看着她们。
众人不敢怠慢,一齐行礼:“恭请太后金安——”
“各位请起。”太后旁边的嬷嬷道。
虞莞藏在众人中,趁起身的片刻悄悄抬头,上辈子小产、没见到一向关照她的太后最后一面,亦是她的心病。眼下的太后精神矍铄,行动灵敏,看上去倒是个健朗的老太太。
她松了口气,胸中块垒消融了少许。
逆料太后此时竟然也一一注视着贵女们,与虞莞视线凌空撞在一处。虞莞下意识一慌,却见太后对她露了个笑,微微点头。
她心中微惊。
“这绛雪轩中春景怡人,哀家一人欣赏未免太寂寞,就邀请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陪我这个老婆子一起看花。”见众女落座,太后缓缓开口。
“太后千秋,怎么说自己老呢?依我看还年轻着。”
“这绛雪轩中春景果然怡人,远胜宫外千百倍,太后心疼我们,才让我们好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