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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自去客院找徐秉均。
    王府里客院众多,卢嬷嬷给徐秉均安排的那处是离春波苑最近的,阿嫣过去时他刚换好了衣裳,似要出门。
    见着阿嫣,少年眉开眼笑。
    “姐姐来得刚好。昨日我已去征兵处登记过了,月底分去折冲府训练,这会儿正要寄信回京,姐姐要捎什么吗?”
    “不用,你办事倒快。”
    “毕竟盼了许久。”徐秉均虽不喜老太妃,对河东这支战功赫赫的军队却仍敬崇,加之阿嫣说事情已处理稳妥,芥蒂便消了大半。此刻锦衣玉冠,复归惯常的精神奕奕,打算上街买些见面礼补给谢珽,免得吃人嘴短。
    阿嫣瞧他诸事妥帖,自回住处。
    当天傍晚,徐秉均回来时,除了两份厚礼,还买了许多有趣的小玩意,让卢嬷嬷拿去给阿嫣。都是魏州城街边小摊上的物件,未必名贵,却千姿百态,妙趣横生。
    还买了只小兔子,让阿嫣养着解闷。
    阿嫣收了自是欢喜。
    她未出阁时也曾养过兔子,只是路远不便带来,便留在府里让母亲照看。到魏州后处境颇艰,自身还没站稳脚跟,更没空养小动物,平素以逗谢琤的卷毛黑狗为乐。
    如今身边再添活物,自添许多乐趣。
    晚饭后满院掌灯,厢房里给兔子造的窝还没齐备,阿嫣便披了斗篷,拿着徐秉均买好的线团和木铃铛,先在院里逗它玩。
    适逢皓月当空,满院清晖。
    凉亭里的石椅上铺了厚厚的垫子,阿嫣手捧暖炉,将脑袋藏在帽兜里,便也不觉得寒冷。那兔子还很小,软乎乎毛茸茸的蹲在小草屋里,压着铃铛玩得不亦乐乎。
    玉泉她们觉得有趣,围成一圈。
    谢珽踏月而归,还没上拱桥,就听见不远处笑声阵阵,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像是在逗弄小动物,里头就数阿嫣最为激动——
    “快看它耳朵动了,知道你在笑话它!”
    “给它织个暖帽吧?”
    “明天跟徐秉均说一声,让他得空时给兔子添几样玩具,这些不够它玩的。”
    离得越近,她的声音就越清晰,柔软入耳,听着都满含欢喜。于这寒冷冬夜里,无端让人觉出热闹而温馨的暖意。
    谢珽不自觉勾起了笑意。
    才想过去一探究竟,站在对面的卢嬷嬷却瞧见了他,立时神色稍肃,屈膝为礼。旁人见状,亦诧然回身,霎时散开站好,仓促拜见。
    阿嫣亦诧然回头。
    许久没逗兔子,今日玩了半天几乎忘忧,她这会儿满心松快,眉眼间浓浓的全是笑。直到瞥见谢珽拿到峻拔威冷的身影,才蓦地意识到身在何地,忙站起身迎了过去。
    月色如银,廊下灯笼轻晃。
    她袅娜的身段藏在披风里,连发髻也都遮着,只露出如画眉眼,被灯笼光芒笼罩,格外娇丽柔婉。只是她脸上的笑肉眼可见的收敛了下去,走到他跟前时,已恢复惯常的浅笑。
    虽则温柔,却不似方才活泼恣肆。
    而后请他进屋,宽衣解带,端茶备水,如同长史府里点卯的官吏,一丝不苟,却日复一日的像是例行公事。
    谢珽的胸口无端有些犯闷。
    是夜,阿嫣在他沐浴后仍秉烛去看账册,将白日里拖延着没动的任务啃完,才顶着疲惫的脑袋盥洗安歇,没说两句话就呼呼睡去。
    谢珽觑着她香甜睡颜,再次失眠。
    她离他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
    甚至还会在夜里投怀送抱。
    可又仿佛很远,似隔着千山万水,抑或百丈沟壑,将万般情绪都藏在心底,摆到他跟前的唯有得体和温柔,甚至存心躲避。
    他曾觉得这样很好,夫妻间泾渭分明,各司其职亦互不相扰,能稳住后宅便算功德圆满。
    可如今,似生出了隐晦的贪心。
    ……
    这日前晌,武氏去外书房时,看到谢珽孤身站在窗边,对着书架出神。
    这事倒是罕见。
    她饶有兴致的笑了笑,进屋后觉出里面未笼火盆,冰窖似的寒冷,不由皱眉道:“这屋里怎么冷成这样,也不笼火盆。”
    谢珽闻言回过头,抬指揉了揉眉心。
    “不冷,还得开窗。”
    “那是你皮糙肉厚,扔到冰窟里都能说一声暖和。这要是楚氏有事过来寻你,小姑娘身子娇弱,还不被你给冻坏了。”武氏瞧旁边有热水,随手捧了壶当暖炉。
    谢珽垂眸,“她不常来。”
    清冷的声音一如往常,虽则神情不露端倪,细细品咂那语气,却却好似有点失落的味道。
    武氏暗自诧异。
    外书房是长史府之余,放着不少要紧文书,原就是不许轻易踏足的。阿嫣那孩子行事规矩,为着避嫌,不来这边也是常事。
    怎么他倒失落了起来?
    莫非……武氏忽的福至心灵,讶然道:“跟阿嫣闹别扭了?”
    闹别扭吗?谢珽微愣。
    似乎也不算。
    她除了泥塑那回和客栈里负气争锋,平素都温柔安静,从不说重话,照顾起居也很妥帖,并未说过不满。只是看到他的时候,会收敛笑容戴上温柔假面,会在打发他沐浴后躲进梢间,回来倒头就睡,半句话都不多说。
    究其原因,大抵还是余怒未平。
    小姑娘的心思实在难猜,又不像麾下兵将同僚那般能让他恩威并施,纵横捭阖。闺房的事太陌生,他实在不太会化解。
    遂有点尴尬的道:“她可能在生闷气。”
    “那你就干看着?”武氏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她又不是你的下属,不吃你那套威风,别总臭着脸吓唬人家。小姑娘要哄的,哪怕是没生气,这样懂事又有孝心的孩子,你原就该好生善待。”
    谢珽听了训,拧眉沉吟。
    武氏又好心提点,“她平素爱书画,生得又漂亮,譬如首饰、文房四宝,都能得她喜欢。东西还在其次,要紧的是你的态度。”
    说罢,见司马陆恪来了,遂打住话头,肃容谈及正事。
    ……
    春波苑里,阿嫣倒不知这些。
    入冬后一日冷似一日,因临近年底,府里府外琐事颇多,这些天谢珽忙着各处奔波,她也接了不少差事。好在婆母是极慈和的人,交给她这些事,初衷也是教她管家理事,碰见难处时亲自指点,倒让阿嫣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日天阴云重,冷风嗖嗖。
    她在碧风堂消磨了整个后晌,听嬷嬷讲临近年节时王府里要办的几件要紧事,等理清了出门,外头雪片纷纷,天地寂静。
    阿嫣畏冷,晚饭后关门逗了会儿小兔子,仍去梢间啃账本。
    ——送来的账本愈来愈多,她原就不是吃苦耐劳的人,觉得这事儿实在让人头疼,难免生出拖延之心,每日磨蹭半天都只能看掉半册。如是积累的一阵,堆在案头的账册都快成小山了,愈发让人心生抵触,不愿多碰。
    雪落无声,竹枝坠弯。
    案头烛火静照,外头似有打帘的动静传来,阿嫣疑心是谢珽回来了,又觉得他不至于大晚上的逆风冒雪过来,便坐着没动,只扬声道:“外头是谁?”
    “没什么,奴婢取件衣裳。”是卢嬷嬷的声音。
    阿嫣遂放了心,让玉露去取热茶。
    少顷,珠帘轻动,脚步靠近。
    茶杯斟满,香气淡淡送到鼻端。
    阿嫣头都没抬,取了热茶轻啜一口,又道:“墨快凝住了,再研研。”说着话,仍蹙眉啃账本。
    账册记得还算清楚,每一条也都清晰分明,但归拢到一处算起来,却有点麻烦。她原就不喜算术,幼时遇到了总要避着,瞧见这些,脑子里就跟浆糊似的,看不到片刻就会神游,翻来覆去好半天,还是没看进去几行字。
    头顶忽然传来谢珽的声音——
    “觉得很难?”
    突兀的男声几乎将阿嫣吓了一跳,她愕然抬头,就见谢珽站在案边,正徐徐为她研磨。
    他何时进来的?
    阿嫣腾的站起了身,忙道:“殿下回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竟连衣裳都换好了,倒是我疏忽懒怠,侍候不周了。”
    “你既忙着,何必打搅。”谢珽伸手轻按她肩膀,让她坐回去,又觑向账本,“不是很明白么,有两条记得不对。”
    “哪条?”阿嫣面露茫然。
    她于诗书过目不忘,对着账本却实在瞧不进去,左眼看了右眼出,实在没留意哪里出入。
    谢珽遂躬身翻开账本指给她瞧。
    两人离得极近,他右手撑着椅子靠背,左手触到账本时,几乎是将阿嫣揽在怀里的姿势。屋里炭盆熏得颇热,男人的气息落在脖颈,暖乎乎的有些痒,无端令阿嫣心头微跳。惯常清冷的声音在此时似乎掺了温和,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衬得那账册都似悦目了起来。
    阿嫣摒开杂念,按他指点的算了,果真数目有出入。
    “幼时先生但凡教算术,我总推懒不肯学,如今是恶果自食了,让殿下见笑。”她面露赧然。
    “你算术不差,只是用错了法子,庄上账目驳杂,得有窍门。”
    阿嫣眨了眨眼睛,目露求助。
    出阁之前,母亲也曾教过她看账本,不过楚家毕竟式微,给她的陪嫁虽有田产和铺面,却多是小生意,不像当王妃后得的这些田庄,事类极杂。因婆母主掌中馈琐事忙碌,她也没敢打搅请教,这阵子看账目时,确实没用过窍门。
    谢珽一眼窥破,唇角微挑,拉了张椅子过来。
    “我教你,包你两三日看完。”
    阿嫣听他说过那么多话,只有这句,听在耳中好似久旱逢甘霖,如同天籁。
    有人耐心指点,阿嫣学起来很快。
    掌握窍门后,那些高堆的账册瞧着也没那么吓人了,脑袋不再犯懒罢工,也能瞧得进去,半个时辰后如有神助。
    阿嫣心满意足,暂时打住。
    夜色已深,合该沐浴就寝了,两人熄烛后出了梢间,榻上已铺好被褥,玉鼎里的香也添好了。倒是桌上放着两个锦盒,瞧着贵重又眼生,摆在桌上也突兀。
    阿嫣有点意外,向玉露道:“这是哪来的,怎么不收起来?”
    玉露听了笑而不语,只瞥向谢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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