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没听见他们俩的对话,一直不发言纯粹是在掩饰我和殷寻的关系,但现在石秀美一再要求,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死者是一名记者,他很有可能通过自己的调查,产生了对火灾原因的怀疑,才会去消防研究所求证的。”我尽可能地不让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变得急促,但这句话说得像是句废话。
“我已经派人到《时代传媒》杂志去求证了,看看他们有没有让死者去调查火灾的原因。但那家杂志社的总部在w市,可能要花些时间。”刘静生说着把车挡推上了三挡。
“还应该到内蒙古去一趟,到他家里去看看。”我此时正在担心他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不会好受。
“已经联系了,但是他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死者只有一个妹妹,但现在一直没有联系上,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亲戚了。”刘静生说道。
他还有个妹妹?从没听他提过,而且他也从来没对我说过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果然他对我还是有所隐瞒的。想到这,我心里有些不快,但转念一想,我们是网恋,又不是相亲,没介绍彼此家里的具体情况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是也没把父母和哥哥的具体情况跟他说得很清楚吗?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死者调查出了什么来,而遭人灭口的?”石秀美推测道。
“死者是一名记者,记者的工作就是挖掘公众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挖掘很有可能伤害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杀人灭口的动机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不过我敢肯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从现场发现的那五张电子照片就能知道,这恐怕只是个开始。”刘静生开车的速度跟他的语速一样不紧不慢。
“我现在一直在想,死者是怎么知道火灾的起因有问题的呢?要不是张敏再去现场进行勘察,发现了重要的疑点,我想我们谁也不会怀疑消防研究所作出的结论是有问题的。况且,这样的结论是通过法医的科学鉴定才得出的,可一个记者是怎样做到的呢?”石秀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两个,“其实,怀疑火灾起因有问题的,不只是死者,我还见过一个人也说过质疑的话。”
“哦?谁呀?你怎么不早说?”石秀美用埋怨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没有理会石秀美的怪罪,而是继续说我想说的事情:“我去火场现场调查的那天,遇到了一个老大爷。他当时对我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现在想起来,很值得注意。”
“说的什么?”刘静生也开始关注这个线索,虽然眼睛不往后瞅,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说挣卖白菜钱的人,却犯了卖白粉的罪!还说,一个商场着了大火,死了这么多的人,最后却只抓了几个电工顶罪!”
“他真的这么说?”刘静生突然将车缓缓地驶到了街边。
我点了点头,又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个老大爷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他的女儿是商场二楼超市的理货员,也被烧死在了大楼里。”说这话时,我突然想到了在商场前摆放的那些枯萎的花朵。
刘静生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感觉他此时的气势远远超过了石秀美对我的震慑,“这个线索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真是耽误事!”
我本想反击两句,却也找不出好的理由,况且自己确实对警方隐瞒了太多的事情,我心知肚明这对破案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我此时在想,要不要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警方,也许那样会更好。
但不知道是理智还是怯懦,让我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我这样做真的妥当吗?深埋在心底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像种子一般冒芽,到那时我该如何收场呢?
而比起隐瞒那个秘密,我当下更想寻找的是那段已经失落了的感情。而现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我确信,此时我正在循着他的足迹,寻访或许他还没有暗访到的真相。
第七章
1
刘静生再次找到我是在一天后,他在电话中说去w市调查的人回来了,问我要不要听听调查结果。我欣然答应了。
先前,刘静生大有把我拒之门外的感觉,但这次却主动联系我,这让我颇感意外。我觉得这名经验丰富的刑警肯定已经察觉到我和殷寻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但他对我又无可奈何,因为无论怎么调查,他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发现我和殷寻之间的交叉点。
我对案件有所保留,刘静生心知肚明,他主动向我“献殷勤”,恐怕是想用他的真诚打动我,让我把心中所有的秘密一股脑地告诉他。但是,即便是这样,我现在还是不准备向他吐露我与殷寻的任何事情,因为我觉得现在说,只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复杂,还会让我完全丧失参与案件调查的机会。
当我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刑警队里除了值班的警官,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的。
我们的谈话还是在上次那间小屋中进行的。负责到w市调查的是刑警田建立,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有活力,有热情,而且也具备了一定的侦查经验,正是刑警的“当打之年”。之前,他和我也曾经合作过,虽然并无深交,见面却也没有任何的隔阂感,这样就少了很多令我生厌的寒暄,谈话可以直奔主题。
“小田是下午刚下的火车,都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回队里了。”不知道刘静生是在向我继续表达着他的诚意,还是在肯定田建立的工作。
“张法医,刘队,这次收获不小。”田建立大口喝着水,嘴角却含着笑容。
“行了,快说说看吧!”刘静生似乎非常关心田建立的调查。
“死者殷寻,一九八三年出生,二十八岁,是内蒙古一所普通大学的新闻系毕业生,四年前大学毕业后便到《时代传媒》当了一名记者。”
“w市和s市这么远,他难道有什么采访任务才被派到s市的吗?”刘静生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的,死者其实并不是杂志社的在编人员。”
我听到这里,心头一震。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我不曾知道的情况?他对我到底还有多少隐瞒呢?我的心情此时有些矛盾。
“与其说死者在为这家杂志社工作,不如说他们彼此间是合作关系。死者一直把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贩卖给杂志社,获得高昂的收益。”
“《时代传媒》主要是刊登什么内容?”刘静生问道。
“刘队你可能不太喜欢看杂志之类的刊物,《时代传媒》可是近几年很火的一本杂志,它是一本综合类杂志,主要刊登社会的热点,里面还有很多新颖的观点和评论,很受青年读者的欢迎。他们发行做得也很好,杂志几乎在各地级市都有销售。”田建立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了一本《时代传媒》,“这是我回来时,在s市火车站买到的,是最新的一期。”
刘静生接过了那本杂志,看了又看。杂志十六开大小,封面上印着一座小桥,桥上是一些农民背着厚重的柴薪,农民们的脸看上去很沧桑,表情也很无奈。刘静生翻了两页就把杂志放到了我的跟前,然后转头对田建立说道:“这杂志社也够抠门的,也不说送你一本。”
田建立刚想回话,却被我接过了话头,“死者都给杂志社提供过什么信息?”因为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他和杂志社还有这样的交易,他的事情我还有多少不知道呢?
田建立拿出了一个小本,一边看一边说道:“四年间,死者给杂志社提供了大量的照片。”
“照片?只是照片吗?”我有些奇怪,便向田建立大声问道。
田建立又看了看小本,“还有少量的文字信息,但是大多数都是用来描述或解释照片的。”
“都是些什么内容的照片?”刘静生问道。
“很杂,全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几乎什么样的照片都有,看来死者去过很多地方。”
“这些照片你都看过了?”
田建立点了点头,“我让杂志社将过去刊登过死者照片的杂志都挑了出来,因为这次我是一个人去的,杂志太多了,自己搬不回来,所以就叫杂志社用快递给咱们寄过来,估计就这几天吧。”
“我就说嘛,杂志社不会这么小气的!这个杂志是半月刊,四年的杂志差不多一百本,数量相当庞大啊!希望能从这些杂志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刘静生对田建立的工作表示肯定。
“遗憾的是,据说死者为杂志社提供的照片数量是刊登的照片数量的十倍,也就是说杂志社只采用了十分之一左右的照片,而其他没有被采用的照片,杂志社也没有留底,都处理掉了。”
“杂志社给死者的报酬是怎么样的?”
“相当丰厚的报酬!采用一张照片,杂志社就会向死者支付一千元的报酬。”
“死者到各地采风的火车票和住宿费,杂志社不予报销吗?”
“我问了,不管。”
“支付的明细你查到没有?”
“我都记录在了本子上,最少的时候一个月一千元,最多的一个月七千元。”
“还真是笔可观的收入!”
“死者每个月都会提供照片给杂志社吗?从没有中断过?”
“只有一个月没有提供,是前年的七月份。”
刘静生听到这里,看了看我,“张法医,我记得你在法医鉴定报告里提到过死者的后背上有条长长的刀疤,你觉得那个伤疤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
“具体的时间无法判定,但就刀疤的深度来看,应该是近几年的事情。”我心里很清楚,殷寻恐怕是因为刀伤才停止给杂志社提供照片的,没想到刘静生这么快就洞察到了这一点。
刘静生听完我的解释后点了点头,回过头来继续询问田建立:“死者是通过什么渠道给杂志社传照片的?”
“邮箱传递,邮箱地址我也记录下来了,明天就可以申请对邮箱密码进行破解。”
“杂志社平常是怎么跟死者联系的?有没有死者的手机号?”
“没有!他们采用了最简单的交易方式,据说全都是通过这个邮箱。死者每个月按时给杂志社传照片,杂志社再通过这个邮箱通知死者,哪张照片被采用了,然后便给死者汇款。死者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照片能不能被采用,也从来不会跟杂志社讨价还价,在他留给杂志社的履历表中除了这个邮箱地址,并没有留下其他的联系方式。”
连手机号码都不留!这显然不符合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刘静生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我。但好像他从我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所以便继续问道:“杂志社向死者支付报酬是通过什么方式?”
“银行转账。杂志社会定期将报酬打到一张交通银行的储蓄卡里。”
“卡号查了吗?”
“查了,而且查到了很奇怪的事情。”
“什么?”
“那张银行卡不是死者本人的,而是死者妹妹殷雪的户头。更奇怪的是这张银行卡上竟然已经有了两百多万元的现金。”
“好家伙!他这个妹妹的基本情况我们调查了,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任何的工作记录,哪来的这么多钱?就算杂志社给死者的报酬再高,加在一起,也不会有这么多!”
“我已经通过w市经侦处调查了,大笔的现金是从北京一个很有名的出版社那里打来的,叫新方向出版社。”
“出版社?死者的妹妹是作家,还是死者也为这家出版社提供照片,报酬也打在这个账户里?”
“这个还不清楚!我尽快安排人到这个出版社走一趟,做进一步调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快说!”
“这张银行卡一直没有提现的记录。”
刘静生听后又喘了一大口气,“小田,你还记得吗?我们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死者的银行卡。”
“记得,而且事后我们也调查过了,死者没有在任何一家银行开过卡或存折,这太奇怪了!死者把挣来的钱全都汇给了妹妹,而自己却没有一张银行卡,他整天跋山涉水地拍照,他是怎么维持生活的呢?”
“先不要想这些问题,你尽快安排时间去一趟北京,调查一下出版社是因为什么原因给死者的妹妹汇钱的。”
我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警方调查出他就是那本《暗访》的作者是迟早的事了。但这还不是我最纠结的事,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神秘的妹妹来?当然,他把大笔的稿费寄给妹妹这不难理解,但他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呢?他对我到底还隐藏有多少秘密?我的脑子越来越乱。
刘静生一边询问,还一边忙里偷闲观察我的表情,我知道我和殷寻的关系不可能一辈子隐瞒下去,但即便如此,我也只能继续装糊涂。
刘静生将刚才的问话,详细地记录在了他的笔记本上,似乎这次交谈即将结束了。但他突然向田建立问了一个问题:“死者最后一次向杂志社提供照片是在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最后提供的照片是几张老虎的照片,照片里提供了文字的信息,说是某动物园里的华北虎突然死亡的事件。”
我心中一阵怀疑,奇怪!他跟我说华北虎死亡的时候,距离现在是六个月前,为什么他会在两个月前才把那几张老虎的照片交给杂志社呢?
“具体时间是什么时间?”
“杂志社邮箱里显示的接收时间是今年的六月六日。”
“六月六日?”刘静生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更是流露出了一种疑惑。
田建立有点不明白刘静生的举动,问道:“这日子有什么问题吗?”
“是商场大火发生的日子!”我眼神迷离,小声嘀咕着,但声音足以让他俩听得清楚。
2
我记得在爸妈去世后不久,一看见他们的照片,眼泪就会禁不住流下来,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泪腺已经干涸,才止住了哭泣。
女孩总是爱流泪的,我总羡慕那些看看韩剧就能痛快哭一场的女同事,跟她们比起来,我的泪点实在太高了。但恐怕也正是这个缘故,我只要一哭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似乎是要把几年间积攒下来的泪水一下子哭完才能结束。
自从得知他的死讯后,我又难以抑制自己的眼泪了,虽然在人前我还是显得很坚强,但在人后,我不知道已经默默地为他流了多少泪水。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五个月……
“今天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了。”我并不是在试探他,那个时期常常会有同事给我传来各种男性的照片。
“这很正常,你这么漂亮,还这么优秀!”
“你不吃醋吗?”这句话才是明晃晃的试探。
“吃,这会儿牙都倒了!”
“切!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