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静生此时点了点头,他又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没有什么新的问题可问了。
但这时张子汉却突然问道:“刘警官,这个记者同志怎么了?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个谋杀案跟他有关?”
刘静生本不想向他透露过多,但韩海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早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是松坡街民居里的被害人,便顺口说道:“他死了,就在咱们管片儿。”
张子汉此时瞪大了眼睛,“罪过!罪过!恐怕是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吧!”
同时瞪大眼睛的还有刘静生,他狠狠地瞪了韩海一眼,认为他真是多嘴多舌。
而我的脑海中,一个思路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4
在从西区派出所回来的路上,车里的气氛远没有我们去时那样轻松,我和刘静生在和张子汉对话后,都觉得彼此肩上背负了更为沉重的责任。
“起火的原因和造成重大伤亡的原因是两回事。”刘静生见气氛有些凝重,便主动向我说道。
“我在调查中确实发现超市一侧的门是锁着的,但当时以为是火灾后锁上的,没有想到那扇门是一直都没有打开过。”
“我现在在想,如果张子汉说的都是真的,那扇门为什么要上锁呢?”
我脱口而出:“是建筑缺陷!”
“建筑缺陷?”
“我在调查火场的时候,就觉得商场的整体结构怪怪的,但是却一直没想明白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过今天听张师傅一说,我总算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
“这个商场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时建造的,由于当时超级市场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新鲜事物,所以大楼最初只是按照普通商场的结构设计,而并没有把二楼的超市划归到整体的设计中。而近些年由于超级市场的普及,二楼才被改成了超市。由于这个行业特殊性,造成了大楼的整体结构必须经过一定的改造才能符合行业的要求。”
听到这里,刘静生将车子缓缓地靠右停了下来。
“我有些明白了。超市不同于普通的商场,商场里普通的商户各有各的空间和结账的地点,整体上来说是一种散落的布局,商户的老板只需要管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可,所以一般的商场可以设置两个或更多的出口。但超市虽然有广大的自由空间,消费者也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但是要控制这些消费者不私自带东西出去,则必须设立一个统一的关卡。”
我点了点头,“这个关卡就是收银台,而超市这么广大的面积,必须将另一侧的门锁上,才能进行正常的营业,否则货物就会出现丢失的可能。而且商场的一楼是一间网吧,网吧也同样有这样的困扰,所以只有一侧门让人进出。据我回忆,网吧的另一侧是一面墙,而不是出口,那也应该是后来为了弥补这种建筑缺陷而私自改造的。”
“因为火灾中电梯是不能使用的,对于二楼的人来说,就只剩下一个可以逃生的楼梯,无论是向楼上逃生,还是向楼下逃生,在被锁住的门一侧的超市员工和消费者都必须跨越一个比较长的距离,才能到达通道口,那样的话他们存活的概率就变小了。”
“这一切推理都是以火是从一楼烧起来为基础的,一楼正在上网的人,闻到了气味后,便不顾一切地逃生了,所以那里并没有伤亡。但是二楼的人意识到起火是个比较滞后的过程,特别是超市的面积很大,人们散落在超市的各个位置,而且又被各种货架分割开,在被锁上门一侧的人们得知起火的时候,恐怕有毒的烟雾已经弥漫了整个超市大厅。张师傅的女儿当时手机信号不好恐怕就是受到了这些烟雾干扰的影响,逃生的通道那时怕是也已经被火舌吞没了。更不幸的是,张师傅的女儿正好就在火场被锁住的另一侧。”
“张法医,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觉得殷寻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你我刚刚想到的这些信息?”
“恐怕比我们至少要早一个月!”
“如果我们站在死者的立场上,做出了刚才我们所作的推理,那你说下一步他该进行什么调查?”
“如果是我,我就去找那个超市的经理和那个网吧的老板问个究竟!”
刘静生听后又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拿起手机找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信息科吗?我是刘静生,帮我查一下两个月前商场大火一楼网吧和二楼超市的负责人是谁。把他们的联系电话和具体住址给我,要快!”
第九章
1
案件的调查终于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小步是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就像是物理应用题只要找对了公式,就只剩下复杂的计算了。
刘静生再次联系我已经是隔天的事了,虽然在电话里他的语调仍旧是那么不紧不慢,但我听得出来,案件似乎有了新的进展。
“张法医,我现在正在东区的交警大队。”刘静生在电话里说道。
东区属于s市的郊区,是s市东侧一段狭长的地带,可以说这是s市这个高度发达的现代城市通往周边欠发达地区的一个过渡地带。从这里经过你就会发现其实繁华只不过是一枝点缀用的花朵,那花的影子所辐射的地方,才是城市发展最真实的写照。
“信息科那头有消息了?”
“嗯。情况有了点变化,要找的人全部没有联系上,但信息科却意外地发现了咱们感兴趣的东西。你还记得案发现场留下的第二张照片吗?”
“好像是一起车祸现场的照片,是一辆红色的吉普车。”
“那辆车找到了,就在东区交警大队的车库里。原来那车就是那个网吧老板的,商场着火的那天他的车在东郊出了车祸。”
“是吗?太好了,这可是个重大发现!那我马上过去!”
“我已经给石主任打了电话,她已经安排车让你过来。”
刘静生又把事情安排得这么有条不紊,真是让我佩服。我挂了电话,想了想,虽然刘静生已经跟石秀美打过招呼,但是昨天出去,由于走得急就没和石秀美当面请假,今天怎么说也要和她打声招呼。
最近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这已经惹得同事们议论纷纷,所以我不想用眼前的座机说这事,否则又会让他们找到议论我的话题。所以,我走出办公室,走到楼道的角落里,拨通了石秀美的手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了石秀美急切的声音,“小敏,你还没走吗?”
真的很奇怪,原来我对石秀美避之不及,但现在却会主动给她打电话,而且我发现我已经不那么害怕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马上就出发,跟你请个假!”
“请什么假!你这是公出,现在你暂时划归到刘队长那了,不要什么都请示我了!如果用车,你直接找梁师傅就行了,我已经跟他打好招呼了。这段时间人和车归你使用,如果你嫌他碍事,直接把车开走也行,填个借车的手续。”
“主任。”
“怎么了?别婆婆妈妈的!你是法医,要有自信!给我和法医研究所争一口气,我等着你破案的好消息。”说完,石秀美没有等我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她口气依旧生硬,但我却渐渐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关心和期望,也许人在接触中才能获得认同吧。
我脱下白大褂,拎着工具包到了车队。梁师傅此时正在跟另外两个司机闲聊。他看到我进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张法医,出去啊?”
我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就要跟我走。
“梁师傅,这次任务特别,我想自己开车去!”
梁师傅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他本性难移,依旧向我问这问那的,“原来张法医你有驾照啊?驾龄多少年了?认不认识路啊?今晚能不能归车?”
我没有做任何回答,而是向他说道:“请你把车辆借用登记册给我,我来登记。”
梁师傅对于我的冷漠丝毫没有在意,他拿起记录册,打开后,给我详细解释了要登记的内容。
我没有理会他的讲解,而是按照表格上的要求将借车的日期,目的地和用途都填写清楚,最后在上面签了字,便把本子交还给梁师傅。
“车就在后院的停车场里,车牌号你知道吧?”梁师傅好像在等我说不知道,他就能热心地带我去了,但我没给他这个机会。
“是的。”说完,我拿起钥匙便向停车场走去。
我向来对驾驶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这是现代社会一项必须掌握的技能罢了。这次不让梁师傅跟着,一来因为我常去东区交警大队送车祸伤残鉴定报告,所以路很熟。二来我最近心情阴郁,虽然并不反感梁师傅的“搭讪”,但在这一路上被他问这问那的,这肯定会让我很烦,要知道这段路程可不算近。
警车很快驶出了研究所的大院,冲入了马路的车流中。我很久没有开车了,但技术好像并没有生疏,开车的速度也要比刘静生快得多。
我半开着车窗,风一下子从窗户外钻了进来。那阵阵冲进来的风摩擦着我的脸颊,让我很舒服,这让我多少感觉到了一些轻松。车很快进入了四十迈,我已经把五挡挂上,然后我猛踩着油门,车向着东区交警大队的方向飞快地行驶着。
路上,我想了很多,但是我想得最多的是,为什么这个案件石秀美会对我如此的“放纵”呢?难道她真的是有意栽培我?也许她一直对我很好,只不过她不会表达,我不会聆听?
这时,车里播出了一首英文歌曲,我叫不上名字来,但很好听。没想到梁师傅这样的人还爱听这样的歌曲,真有意思!人真的挺难琢磨的,有时只靠外表根本不能分辨出他真实的一面。
还有很多人,我莫名地讨厌或喜欢,但是我真的理解了他们吗?比如哥哥、嫂子、刀疤小海,还有他!也许只有尸体才能借助科学的力量去鉴证,而感情只能用心去慢慢体会。
2
人生的路很漫长,但无论怎样漫长都需要一步步地走完,任何想走捷径的人都必然适得其反。这是我爸爸常常对我说的话。当时我还小,并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深奥的话,但当我当了一名法医后,才深切地明白了,爸爸说要一步步走的不只是人生,还有法医这条路。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四个月……
“今天我被老板给批了!”
“老板?是你们领导吧?”
“我的主任!说得我都想哭!”
“说你什么了?这么严重?”
“说我只懂得钻研业务知识,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她今天想带我去参加一个宴会,但我不想去,就拒绝了!”
“领导这是好意啊!人脉是很重要的。”
“但这对医生,特别是对法医来说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事情!”
“法医鉴定跟增加人脉不冲突吧?”
我当时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非常郁闷,很想马上就说服他,“当然有关系了!在法医的世界里,对错误必须是零容忍!因为需要法医鉴定的刑事案件多是重大的、恶性的案件,法医的每一个判断都会在法庭上给法官一个极为敏感的信号,甚至有时可以决定犯罪嫌疑人的生或死!”
“这和增加人脉有什么关系啊?”
“问题就在这里啊!如果一名法医,把精力都用在了跟别人搞关系、出风头这些事上,怎么还会有心思去做那些严谨、费事的鉴定呢?况且有些人脉的建立,还很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这对于法医来说,是灾难性的。”
“但是法医不是神,是人!人犯错误是在所难免的啊!你也不要太敏感了,正常的社交活动还是要参加的。”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我说服,对于法医这个职业我有着独特且固执的价值观,所以我决定把我的职业跟他说个明白。
“不允许!法医这个职业绝不允许犯错误!如果法医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有过一次错误,那么他的声望便会一落千丈,再也无法得到同行甚至是警方或法官的信任了。人们对于法医这个职业的要求就是近乎对神的要求,因为只有神才能永远不犯错误。”
“那你们的神经真的要天天绷得很紧才行!”
“所以,我一直认为挑选法医应该像挑选飞行员一样严格,因为这是一个极少数人才适合做的行业。”
“法医也有职业歧视?”
“当然,比如说你就不太适合做法医。”
“为什么?”他听后给我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
“因为你的思维太过于发散且感性,法医这个职业忌讳太多感性思维,就连我最近也受到了你太多的感染,我也不知道这样对我的职业前景有没有好处。”
“还有什么性格的人不太适合做法医?”
“首先是性格上胆怯的人不适合做法医,很有热情,但是却总是毛手毛脚的家伙们也不适合,倒不是他们的专业水准不够,而是这些人干事没有什么章法和思路,大多会把罪案现场或解剖台上的尸体搞得一团糟。比如我的一个学弟,竟然在鉴定工作中,将被害人被砍掉的一根小拇指弄丢了。”
“够邪乎的!看来法医队伍里真的有很多古怪的人啊!”
“这算什么?还有一种人最不适合做法医了,比如说我的哥哥!”
“你哥哥怎么了?”
“他是个无比贪婪的人,对金钱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我归纳了一下法医犯错误的原因无非是愚蠢、傲慢和贪婪!而贪婪是其中最大的,也是最不能原谅的一个诱因。当年我爸爸正是看出了他的这个性格,所以一直不同意他做医生。”
“看来你跟你哥哥的关系不是特别好。”
“他只关心钱,从来不关心我!”
“其实哥哥对妹妹都是爱护的,只是有的时候表达的方式不恰当。”
我那天对他真的很反感,感觉他没有认同我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你干吗要为他说好话啊?我可比你要了解他!”
“也许吧!”
“什么也许!他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