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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即,剩下的萧家人没有任何迟疑,剑全部横在了脖子上。
    最后只听得萧铖明一声大笑“我王,预祝您,君临天下”,十几柄刀剑几乎同时划动,鲜血飞溅,尽数倒了下去。
    死寂。林子里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死人了。
    这场秘密的屠杀,刽子手和猎物,同归于尽。
    ……
    鲜血淌,罪恶钟,无人道,功过评,青草十里埋枯骨,是非成败都作空。
    ……
    天和十三年,八月。
    有猎户在秦岭一条林间道上,发现了上百具尸体,吓得立马报了官。
    当地县城仵作辨认出是兰陵萧,还有风头正劲的太傅辛氏一族,知事关重大,也不敢拿主意,快马加鞭向大明宫上报。
    据说,在上书房批折子的二圣收到八百里加急,只看了一眼,然后所有宫女太监臣子,第一次见二圣脸白的像鬼似的。
    然后什么钧旨也没下,二圣一言不发,同时命人取来马,上马就往秦岭狂奔,中途半口水也没喝,鞭子打死了两匹马,赶到出事的林子,又亲自一具具去翻那些尸体,似乎在确认什么。
    连着好几个使臣,日光晒得太汗淋漓,血污浸脏了尊贵的缃色王袍,也是唇紧抿,脸色发青,中了魔怔似的只低低呢喃一句——
    “不是……不是她……这个不是……”
    稍后赶来的县官重臣御林军锦衣卫,刷刷地跪了半山坡,却没人敢上去劝一句,有不怕死的说了句“王不必躬亲,让微臣来”,话没说完,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三个时辰后,几乎辨不出人样的二圣又循着血迹,往悬崖去寻,吓得府军御林军锦衣卫出动了八百人护驾,声势震动了半爿山。
    然而一路下到谷底,只见得被血染红的山溪,零星的尸体,有萧家兵将,看死样似是失足摔得,有以前的猎户路人,看死样似是被大虫啃的,总之地势险峻,青苔虬根,稍有不慎便能掉崖丧命,谷底密林幽深,大虫毒蛇,不丧命的也能丧在它们口。
    没见到任何活人。
    也不可能有任何人活下来。
    二圣沿着谷底寻了三日,没合眼,没吃喝,只能说一句话“不是……不是这具……”,然后双双被御辇抬回去的,到了后宫召太医时,已经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
    然而待二圣醒来,联名下的钧旨让整个天下都惊了——
    寻太傅辛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能得者,赏任何圣王能允之物。
    赏任何能允之物。
    这个赏赐立马引动了天下长达一年的,全民疯狂地寻人热潮,辛夷的画像被贴满全国城墙,那时大街上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姑娘是不是叫辛夷?
    寻人是寻了,接下来是审判。
    当二圣提着剑,亲自杀到兰陵萧,却意识到那日林子中所有萧家人,有些明显是自刎的,而兰陵萧早就改萧为肖,断绝关系,隐入了山林市间。
    和惨案有联系的萧家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也就是说,萧家早就预谋了整件事,也预计到了自己的下场,所以以挥刀断臂的决绝,拼上信仰为死士,自己终结了一切。
    怒火根本找不着人撒,仇恨打在了棉花里。二圣第一次感到了挫败,这不是屠戮,而是同归于尽。
    随后,二圣闭朝,将自己锁在王府里,门外跪请上朝的官吏跪了一整条街,第十日,两个人终于出来了。
    国事终于有人理了,奏折又往上书房送,看似一切恢复到了正常,然而所有人都发现,二圣间曾经和谐的关系,有了裂痕。
    互相看互相的目光噙着冷意,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是你逼走她的,不然,什么都不会发生了。旋即莫名其妙的就能执剑相对,吓得诸臣总是提心吊胆。
    然后眼尖的发现,那摄政越王,那容颜无双的王,那不过二十五的王,忽的鬓角添了白发,没日没夜地身上带着股酒味,眉眼浑浊常宿醉。
    ……
    为君生白发,相思不过孟婆桥,再逢君识否?
    浊酒一杯魂销骨,醉里梦里,君可愿,归来否?
    你说此去千里莫回头,尽相忘,你却弃我于世间,梦里萍踪也难寻。
    你说割发断情前路珍重,我留步于此,你却忘记告我,黄泉碧落何处觅重逢。
    ……
    我求求你,要怎样,你才能回来。
    ……
    一缘生,一念灭,贪嗔痴罪皆情果,因果难分明。
    红线断,恩怨如刀,再相逢时,故人非昨两鬓霜。
    卿卿莫念,念也不归,归也非卿,换了人间。
    ……
    后世史书载:“天和十三年八月,兰陵萧亲兵诛长安辛氏,百人俱亡,鱼死网破,无一人存活,是为辛家惨案。二圣旨,遍寻太傅辛氏,赏一切可予之物。继罢朝十日,国事荒废。后,二圣生隙,常拔刀相向,行事难琢磨也。摄政越王形容枯槁,常宿醉,神昏昧,御医每日会诊断方,无所好也。”
    ——《魏书·圣宗纪》
    这一场辛家惨案牵动的天下变动,还有大明宫那两个男子的蹉跎,自然是“亡人”不知道的。
    已经在世间被抹去的人,活着的恩怨都断不分明,更别说身后烟云了。
    当辛夷整开眼时,触目是竹篾子做的梁柱,木头桩子削的方案,墙上一排刀剑,墙下一堆书册,门边晒着蘑菇青菜,还有才酱的肉干。
    很普通的乡野草庐。只是空气中有太浓的药味,似个药房。
    辛夷微微一动,手臂抬高半寸,浑身就钻心的痛,眼珠子转动幅度再大点,就看到眼角边的麻布,黑乎乎的膏药味儿往鼻尖冲。
    她浑身都被打好了麻布条,上好了各种味儿的药,脑袋也被包得只露出五官,浑身个人形大茧子,动弹不得。
    叮叮当当。推刨子的声音传来。
    辛夷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男人,正在推着刨子,锤着斧子,做着木工活儿,面前一顶四轮车,快要完工了。
    感到榻上的动静,那人停了活儿,走过来,俯下身看向辛夷:“醒了?”
    淡淡的两个字,低沉的男音,听不出是好心还是歹心。
    辛夷看清男子面容,却是脑袋嗡一下,心跳都几乎静止——
    双眸太过幽黑,看不清深处多的情绪,剑眉如远山,薄唇有些显淡,脸庞线条干净,似个书生,唇上一圈胡子,修理得利落,为那羽扇纶巾的模样,更添一份不羁,墨发如缎,却不怎么打理,懒懒地梳了个髻,多的就藤条般的在脸边飘着。
    除了那圈胡子和乱发,这面容和记忆中某个幻影渐渐重合,算不得十分,但也有四五分,叠在一起。
    那一刻,时光倒溯,记忆泛黄。
    辛夷一恍惚,脱口而出:“小哥哥?”
    上方幽黑的眸子静了半刻,旋即启口,一字一顿,语调很沉很疏凉——
    “常,蓦,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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