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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哥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明亮说:“我不稀罕。”
    她拉开防盗门之后,回过身来:“最后我要告诉你,老子不是护士,是医生!”
    那天晚上的月亮半明半暗,很是暧昧。
    碎花小鳄无疑是个“大叔控”。在她眼里,汉哥竟然那么完美。男人太会伪装了。
    弗林医院西南角确实有个石头凉亭,六根柱子,顶是圆的。凉亭前没有池塘。凉亭背后,长着密匝匝的绿草,夹杂着几朵黄色的大花。这些在碎花小鳄的眼里并没有变形。
    碎花小鳄每次都从凉亭背后溜出弗林医院。她能跟人交流,懂得货币交换,每次去城里转一转,最后都知道乘车回来。对待这种病人,医院没有采取人身管制,只是在她离开之后,主治医生必须时刻盯着她的大脑监视器,防止她走失。
    凉亭背后并没有什么豁口,可是,碎花小鳄固执地认为那个地方有根钢筋被人弄弯了,并且把那里当成了一条“秘密通道”。所有钢筋之间的距离都是相等的,那种空当成千上万,但每次碎花小鳄都从同一个地方钻出去,非常奇怪。每次她的脑袋都被擦破皮。
    那次,碎花小鳄溜出弗林医院,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其实是明亮通知那个红色出租车司机的,当时他不是在清河,而是在医院门口。明亮叮嘱他,不管碎花小鳄去哪儿,一定等着她,再把她拉回医院。
    一天夜里,碎花小鳄回到弗林医院的时候,看见凉亭里坐着一个女人,又看见凉亭下有个池塘,呈现出那个女人的倒影。
    通过大脑监视器,明亮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太模糊了,明亮甚至觉得那个影子有点儿像自己。当时夜已经很深了,三层诊室里只有明亮一个人,没开灯,诊室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明亮真的被吓着了。
    第二天,这个记忆延续,碎花小鳄对饭饭谈起了凉亭里的那个女人。
    从病房监视器看,碎花小鳄确实对饭饭讲了,而饭饭盯着墙角,一直在自说自话:“那个女人做化疗,毛发都掉光了,哎呀妈呀吓死人了!后来,他的头发长出来了,眉毛长出来了,阴毛长出来了,睫毛却不长。大夫从他头上切了一片毛囊植入眼线,头发长得快啊,睫毛长得慢啊,从此他每天早晨都要刮胡子,剪睫毛……”
    下午,碎花小鳄又离开了弗林医院。
    这次明亮一直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坐车,一个人慢慢朝清河方向走。一般人看来,这个女孩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只有明亮知道她的根底,有一样东西就露出了马脚——她的怀里抱着饭饭的枕头。她觉得她是跟饭饭一起外出的。
    明亮远远地跟着她,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她在废墟里坐了足足有十分钟,然后又抱着饭饭的枕头返回了弗林医院。
    走进诊室,明亮查看她大脑监视器的记录,大吃一惊:
    碎花小鳄认为她和饭饭一起见到了饭饭的表姐,这个表姐讲述:弗林学校曾有个女生,姓李,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了,后来,这个女生被埋在了学校西南角……
    明亮真的被震惊了。
    过去,弗林医院确实有个姓李的女医生,她工作努力,为人善良,有一天却被人杀死在了诊室里,胸口插进了一把剪刀。医院赶紧报了警。警察确认是他杀,不过,她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没遭到任何性侵犯,也没丢失任何东西。不为劫色,不为劫财,那只能是情杀或者仇杀了。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李医生离婚后一直独居,从来不跟男人来往,更不是同性恋。要说仇人,她的交际圈非常小,除了女儿就是同事,不可能有人对她产生杀机……
    一直没破案。
    医院猜测,她是被她某个患者杀死的。就算抓住了凶手,由于精神病患者没有自控能力,这个人也会逃脱法律制裁,最后还得被送进弗林医院,成为另一名医生的患者。
    为了纪念这个姓李的医生,医院把她埋在了医院西南角,并在那里盖起了一座凉亭……
    明亮刚刚进入弗林医院的时候,偶尔听过这个传闻。那时候,估计碎花小鳄刚刚出生。十多年过去了,大家早已经忘记了这桩无头案,它怎么出现在了碎花小鳄的幻觉中?而且,连受害者的姓氏都一样!
    从那以后,明亮偶尔路过那个凉亭,心里也会吹过阵阵阴风。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世界中,她感觉那个凉亭像座坟,真是太形象了,六根石柱把顶部举起来,就像一座坟被掀开了……
    碎花小鳄电脑里的“父亲”是存在的。碎花小鳄不在病房的时候,明亮检查过她的电脑,看到了这个奇特的软件。明亮的父亲亡故多年了,她也想得到这样一个“父亲”。可是,她不知道这个软件是从哪儿来的,上网搜了搜,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她想试一试,于是打字对碎花小鳄的“父亲”说:“你好。”
    碎花小鳄的“父亲”在屏幕中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令人不寒而栗,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你是谁?”
    他竟然知道电脑前的人不是碎花小鳄!
    明亮只好说:“我是她的医生。”
    他问:“她病了?”
    明亮说:“嗯,她的精神出了点问题,不过很轻微,很快就会好的。”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的精神才有问题吧!”
    明亮忽然感到对方有思维,他的回话不像是提前设计好的,两个人的对话明显是交互的,因为里面有情绪。
    明亮想了想,突然打字问:“你现在在哪儿?”
    对方一愣:“你说什么?”
    明亮继续打字:“我想知道,你是在电脑前还是在电脑里?”
    对方的脸上竟然飘过一丝很难察觉的笑:“都不对,我在……电脑后。”
    明亮移开笔记本电脑,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碎花小鳄的父亲在相框里微微朝她笑着。
    明亮感觉,照片上这个人是有灵性的,正是他在跟自己对话。她把相框转过去,等了一会儿,它并没有自己转过来,明亮注视着相框后的挡板和支架,开始犹豫了——难道他说他在电脑后只是个巧合?
    离开109病房,明亮去别的病房转了转,回来,再次经过109病房,她推开门朝里看了看,依然没人在,那个相框却已经转了过来,碎花小鳄的父亲远远地看着她。
    最不合常理的是,一天早上,碎花小鳄拿着照相机来到了配电室墙根下,对着墙拍了十四张照片。晚上,她把那些墙的照片都输入到了电脑中。
    明亮通过病房监视器观察她,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目光射向了门。
    没错儿,病房的玻璃上贴着报纸,黑色大标题是《专家:中国须加强掌控海外资源》,旁边小标题是《乘州拟在公交站设置公共自行车》,黑白新闻照片是俯瞰的城市公路……现实世界和幻觉世界,一字不差。
    终于,碎花小鳄把目光收回来,开始查看那些照片。
    病房监视器无法看清那些照片,明亮只能通过碎花小鳄的大脑监视器,也就是碎花小鳄的眼睛。看着看着,明亮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自己出现在了碎花小鳄的照相机里!那是第九张照片,明亮背着手,右腿站在左腿前,静静地看着镜头……
    是的,明亮是个中年女人,短发,方脸,穿着一件黑色t恤,一条绛紫色裙子,一双白色平底皮鞋。
    实际上,碎花小鳄的日常生活专门有人护理。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明亮很少在她面前出现,她一直遥控观察。在碎花小鳄的心目中,明亮就是那个令她恐惧的女人,就是那个替换她物品的女人,就是那个躲在暗处想害她的女人。
    这时候,明亮在诊室里真正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第二天早上,明亮确实在配电室那里遇到了碎花小鳄,明亮避开她的视线,赶紧回到了门诊楼。
    最后一天,碎花小鳄从城里回到弗林医院,正好赶上护士为她更换了病号服。原来的病号服确实太旧了,蓝色洗成了白色,白色洗成了蓝色,后勤处刚刚在服装厂定做了一批,送到了。在碎花小鳄看来,除了牙膏,她所有的物品都被人替换了。
    另外,医院在她的床头柜里放进了一本书,那是专门为精神病患者印制的,只是一本鲜艳的画册,却被她当成了ipad——季之末也没有什么ipad,这个患者比较听话,天天不声不响,更多的时间都是坐在床上看医院配发的画册。
    碎花小鳄发疯地抓起那两件病号服,扔到了地上,接着,她决定逃离。
    她之前曾经逃离过,住进了八宝旅馆。明亮派一个双眼皮的男护士跟踪她,被她察觉。后来,她自己回到了医院。在她的幻觉世界中,饭饭给她打了电话,为她揭开了所有谜团,其实,那是她内心深处的一种希冀。
    这次,明亮亲自出马了。她赶到病房的时候,碎花小鳄已经离开,明亮看见一个黑影朝医院东北角走去了。也就是说,她们在楼道里并没有发生身体接触。
    明亮追了过去。
    到了铁栅栏前,碎花小鳄爬了上去。这时候,明亮已经来到了她的背后,她看到碎花小鳄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她担心她摔下来,于是帮了她一把。
    碎花小鳄爬上铁栅栏的顶部,回头看见了她,尖叫一声,摔了下去。
    明亮说:“小鳄,别怕。我只想问问,你要去哪儿?”
    碎花小鳄一步步后退,终于撒腿跑掉了。
    明亮立即通知了侯先赞。侯先赞也是弗林医院的大夫,他和明亮只隔了一个癫痫诊室,那天他值班。
    侯先赞马上带着两个男护士开车去追赶。
    他们在海天旅馆找到了碎花小鳄,试图把她带回来,没想到遭到了碎花小鳄的激烈反抗。明亮一直在诊室里监控着碎花小鳄大脑里的图像,她感觉这时候的碎花小鳄已经接近一个正常的精神病患者了。
    回到医院,侯先赞把碎花小鳄送到了明亮的诊室。在碎花小鳄看来,她不是上到了地上三层,而是下到了地下三层。
    由于碎花小鳄一路上又踢又踹,两个男护士把她捆在了诊室的床上。
    明亮看着她惊恐的眼睛,心里有些悲凉。她观察碎花小鳄多日了,她感觉这个患者具有极大的康复可能,她正在探索有效的疗法,可是,今天看来,她的病情迅速加重了。她才只有18岁,跟自己的孩子一般大。
    明亮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在碎花小鳄旁边坐下来,轻轻地说:“我叫明亮。”
    第二章 说一小段
    读到第二部第二章,你会认为这是一个关于精神病的故事。我写了十几年恐怖小说,会把一切都归根于精神病吗?
    不是精神病的故事,那是什么故事?
    继续看下去,你会大吃一惊,我保证。
    第三章 噩梦在现实中重演
    侯先赞把碎花小鳄带回来之后,明亮对她使用了催眠术,在精神世界的最深层为她进行校正。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门诊楼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干扰。明亮催眠不借助任何东西,比如钟摆或者音乐,她只用语言。
    这是明亮第一次给碎花小鳄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治疗。老实说,她没抱多大希望。
    她望着碎花小鳄两眼之间,开始慢悠悠地说话——
    天上一片大雾……
    地上一片大雾……
    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大雾……
    你看不清我了……
    我看不清你了……
    我们都是白色的兔子……
    大兔子死了……
    二兔子死了……
    三兔子死了……
    四兔子死了……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死了……
    七兔子死了……
    八兔子死了……
    九兔子死了……
    十兔子死了……
    十兔子其实就是大兔子……
    大兔子死了……
    二兔子死了……
    三兔子死了……
    明亮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般说来,不出三分钟,治疗对象肯定陷入意识模糊状态,但碎花小鳄不同,她一直恐惧地瞪着明亮,这种紧张是一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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