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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棵柳树,当我拥有自己的意识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棚里,这里有许多我的同类,我们都是人类种植的观赏类树木。我们居住的城市的冬天很冷,所以在我们能够自己度过寒冬之前,我们都住在这个大棚里,等待有人来购买。
    虽然我有许多同伴,可是我总觉得它们和我不一样,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是我没办法和它们交流,我和它们说话,可是没“树”理我。我会因为高兴或生气而摇摆我的树干和叶子,而它们除了在树农打开通风口透气时会随风轻轻晃晃身体,别的时候都在睡觉。
    我觉得寂寞极了,我一直渴望着早点长大,离开这里,去外面那个人类说很精彩的世界瞧一瞧,最重要的是交几个朋友,我太怕孤独了。
    终于有一天,我和很多伙伴离开了大棚,我高兴的摇着叶子,唱着歌,我真不明白它们怎么能够无动于衷,毫不在乎。不过我相信到了新家以后,一定会有些有趣的朋友,一想到这里我就想笑。
    我们被种在一个新建的小区的楼前楼后,我的运气不错,在一排楼房最前面那栋中间单元的门口,采光很好,也没有东西挡着我的视线,周围的环境也挺好,我很喜欢这里。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在这里我还是找不到朋友,虽然周围有很多别的树木,可是它们和大棚里的同伴一样,只在风吹来的时候摇摆树叶,在这里,还是没有“树”和我一起说话唱歌,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孤独的日子慢慢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发现大概因为我总是扭着身体四处观望的原因,我的树干变得有些弯曲,不过也不错呀,我不喜欢和周围那些麻木的树一样长得呆头呆脑的。
    过了几年,我慢慢长大了,树干也粗了些,有一天,一只小鸟飞到我的树杈上做了一个窝,我太喜欢这只小鸟了,虽然它也不会说话,但是它会唱很好听的歌,有它陪伴的日子,生活也有趣多了。
    后来有一天,它带回另一只漂亮的小鸟,它们每天在我的身上呢呢喃喃的说着情话。它们用婉转的歌喉唱着情歌的时候,我就摇摆着树叶,轻轻的和声,我终于感觉自己到自己是一棵幸福的柳树。
    再后来,漂亮的小鸟忽然不再和第一只小鸟一起飞出去找食物了,原来他们要做爸爸妈妈了,他们的窝里有六枚小巧可爱的蛋。再起风的时候,我都不敢和风一起跳舞了,我好害怕会惊扰了那些脆弱的蛋。
    终于有一天,窝里传来稚嫩的叫声,我看到六只奇怪的小家伙,它们红通通的,也没有羽毛,和它们的爸爸妈妈一点也不象,不过它们的叫声让我的心痒痒的,我和它们的父母一样喜欢这些小东西。
    鸟爸爸妈妈每天忙着飞出去给它们找食物,开始还留下一只照看它们,后来它们长出了羽毛,胃口比它们长大一些的身体增长得还快,鸟爸爸妈妈就只好一起去找食物了,不过它们不在的时候,我会小心照顾鸟宝宝,有一次,一只没见过的大鸟飞过来想看看这些小鸟,我不知道它有没有敌意,但还是用树枝把它抽走了。
    小鸟长得很快,已经快要学飞了,就是小翅膀还有点软。
    有时候,我觉得它们其实是我的孩子,它们很喜欢我,一想到以后在我身上会有那么多小鸟开演唱会,我的心就暖洋洋的。
    可是悲剧就在我们都没料到的时候发生了,一天,树下来了几个被鸟宝宝稚嫩的歌喉吸引的孩子,他们爬上我的身体,我努力想把他们抖下去,可是他们太重了,我抖不动,我第一次恨自己长得歪斜的身体,要不然这些孩子也没这么容易就爬上来了。
    小鸟们在孩子们的手里受惊的叫着,扑腾着小翅膀。
    可是几个孩子都没有留意小鸟的恐惧,他们在为谁多拿谁少拿争得面红耳赤,后来两个男孩为争其中一只打起来了,那只小鸟在他们手上挣扎着,被撕扯开了。
    小鸟最后的悲鸣象子弹一样击中了我的心,我挥舞着枝条,徒劳地想抢回它们,可是孩子们很快就走远了,只留下那只已经不再会唱歌、不再扑扇小翅膀的小鸟蓬松着羽毛倒在树下。
    鸟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落在唯一留下的这只小鸟身边努力想用身体把它拱起来,可是小鸟一动不动。鸟爸爸妈妈围着小鸟飞了好几圈,然后唱着悲伤的歌飞走了。我常常在天空中寻找它们的踪迹,可是它们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也有别的小鸟想在我的身体上做窝,我都用枝条粗暴的把它们撵走了,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适合筑巢的树,我的树干太弯了,孩子们太容易爬上来。
    后来我果然成了孩子们攀爬的对象,其实城市的孩子也很可怜,他们都没什么游戏可以做。所以当我对他们的怨恨慢慢淡去以后,我开始喜欢他们在我的身体上爬来爬去的感觉,因为我实在太寂寞了。
    可是有一天,一个男人忽然趁着天黑,拿着一把锯子来锯我。我认识他,他就住在我守侯的这个单元,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他,事实上,我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伤害任何人类啊。
    我绷紧身体,使锯子无法在我的身体里抽动,男人累得满头大汗,最后骂骂咧咧的走了,在我的身体上留下一个明显的伤口。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人类不是要保护环境么,伐树不是犯法的么?
    在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的时候,我遇见了她。
    那是一个午后,一辆搬运车停在楼前,我知道,这是新的住户要来了,在这里十几年了,我见惯了人来人往,每一个新住户的到来,都是我漫长而无趣的生命的一个调剂。
    可是当她走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会是一个特殊的女人,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漂亮,也不是她清新而快乐的气质,而是她的眼睛里蕴藏的一种让我心动的感觉。
    我觉得,她象一个我已经认识多年的好朋友。
    我喜欢这样看她出出进进,其实我发现单元里有很多男人和女人都常常用欣赏的目光追随她,因为她有一种让人想亲近的特质。
    她的到来,让我暂时忘记了困扰我的那个男人和锯子的问题。可是终于有一天,因为她,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男人要用锯子锯我,为什么最近单元里进进出出的人常常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
    那天,她向往常一样在树下漫步,一个男人走近她,和她打招呼。她恬静的笑笑,和对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她说“这棵柳树好漂亮,有三层楼高了,大概种了有十几年吧?”
    男人立即来了精神,放低声音诡秘的说“你知道吗?这是一棵柳树妖,很不吉利呢。”
    她不信的笑起来“谁说的?”
    男人惟恐她不相信,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是真的,楼上有几家这些年特不顺,请人看过风水,人家直接就说你们楼前有一棵歪脖子柳树,是一棵树妖,是它坏了风水,破坏这个单元的人家的家庭幸福,不把它除了,你们谁也别想过好日子。前些天,有人晚上想用锯子锯倒它,没成功。向绿化环保部门要求换一棵树,人家也不批准,我们正发愁呢。”
    她忍着笑问“如果它真的是树妖,有那么大法力,你们这么对付它,不怕它报复吗?”
    男人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调侃的味道,很没趣的走了。
    她走近我,抬头看着我,半天才如梦幻般喃喃说“你真的是树妖吗?你真的有你的思想吗?”
    我轻轻摇着树叶,却没法回答她。
    我真的是树妖吗?的确,我似乎和别的树不一样,可是我除了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什么也做不了,怎么可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幸福?我连小鸟都保护不了,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是什么树妖呢?
    我越来越不明白人类了,为什么要让我为他们的不幸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呢?
    不过因为那个男人的话,她开始注意我了,常常会站在树下和我说话,她不仅不怕我是树妖,还把我当成了一个倾诉对象。我才知道,在她那快乐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忧伤,我才知道,其实她和我一样孤独,渴望朋友,可是她不敢相信别人,宁可相信一个“树妖”。
    虽然我不能说话,可是我喜欢倾听她的喜怒悲伤,我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了,不,应该是比全世界的人都了解她的树。
    有时候,她会在树下自编自唱一些悲伤的歌,她的泪水滴在我的树干上,她把她所有的迷茫痛苦和悲伤无助都用歌声唱给我听。我会摇动我的枝叶,送一些清风给她,她会含着泪,笑着看我,低声惊呼
    “天,你真的是自己在动,不是风在吹呢。”
    这是我们的秘密,她的故事,我的与众不同,都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这样过了两年,我们守着我们的快乐和忧伤,我常常忘了自己是一棵树,常常想用我的枝条拭去她的泪。
    那些说我是树妖的人,隐约的发现我和她的默契,常常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总是在担心,怕他们会对我不利,她一遍遍的说“你如果是树妖,一定要保佑自己啊。”
    那些讨厌我的人一直在想办法除掉我,我知道,可是我无能为力。
    他们说门前不种柳是老祖宗留下的训言,说我是一棵歪脖树不吉利,说我是一个邪恶的树妖。可是即便我是真的树妖,我的法力也太差,甚至无力自保。
    终于有一天,他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们趁着黑夜,剥去了我的树皮。
    天亮的时候,她出门上班,向往常一样和我道别,发现了我的树干光秃秃的,还在流着汁液,她的泪慢慢留下来,那天,她第一次迟到了。
    秋天到了,她常常流连在树下,喃喃的说“怎么办?没有树皮,冬天你会冻死的。没有树皮,你怎么吸收地底的营养?”
    后来,她从我的身上折了几个树枝,告诉我有一句古诗,“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所以她把它们种在家里的花盆里,她说,要让我重新活下去。
    冬天到了,她常常看着我发呆,没有了绿叶,她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
    那年的冬天好冷,往年即便隔着树皮做的衣服,我都冻得瑟瑟发抖,今年的冬天更加难过,单元里的人都说我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可是我不愿这样离开她,如果没有我,以后她伤心的时候,谁来听她倾诉呢?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可以走动了,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意识,看来我真的是树妖吧,不过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人类要伤害我?
    我到她家去看她,她在看书,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每天我只能离开身体很短的时间,所以我去看那些我的树枝,在阳台上,只有一枝活下来了,叶子绿绿的,一点也没受外面寒冷的季节的影响。不过它也呆呆的,看来没有自己的意识。
    我担心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我真怕,如果我熬不过去这个冬天,我的接班人可以带给她安慰么?
    春天来了,我还活着,她站在树下,忧郁的寻找我的生命迹象,因为没有了树皮上传养分,我的叶子一直没有发出来。
    天慢慢暖起来,她的脸上露出笑容,因为我的枝头终于出现了绿色的新叶。
    不过其他人可不会高兴,才过了几天,园林队就派人来伐我了,她正好在,她问为什么要伐这棵树?
    园林队的人说这棵树已经死了,你们楼的住户要求我们来伐的。
    她急了,说你看树上还有树叶呢,怎么能说是死了呢?
    伐木工人没理她,说都没树皮了,留下也活不了。
    于是我在电锯的轰鸣中倒下来,我看着她,我真的不怕死,只是有些不放心她,她以后怎么办?孤独的她以后怎么办?我只是不甘心,我刚刚可以走动了,我刚刚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我刚刚找到了朋友。
    她一直呆立在一旁,后来她一言不发的折了一枝绽绿叶的树枝带回去,泡在花瓶里,我跟着她回去了,就住在那树枝里。我的身体很虚弱,可是半个月后,我就发出了根须,于是,我成功的复活在一个花盆里,现在,我可以和她朝夕相处了。
    可是她越来越不快乐,我知道,是那个她爱了七年的男人伤了她。我见过他,在我还是一棵大树的时候,她高兴的介绍我,而他的表情淡漠,那时我就觉得他配不上她。可是她很寂寞,我和她都知道,这段感情维持至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寂寞。
    我不懂人类的感情,可是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她快乐,希望她不再寂寞,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说爱她,却不能用全部身心化解她的寂寞?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看着她憔悴,看着她流泪,我只能努力快快长大,我真心的希望我真的是树妖,能够给她带来实质性的帮助。
    后来有一天,她开始收拾行李,她告诉我,她要去一个遥远的国度,重新开始她的人生。她说她不能带我走,可是她会为我安排一个新家。
    她带着我坐上了火车,别人都好奇这么漂亮的女孩会带着两个不起眼的小树苗——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那个树枝。我们一直到了一个叫南京的地方,她把我们并排种在一个公园的树林带里。
    她喃喃的说“以后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哪怕你还是一棵歪脖树。这里的冬天不冷,你一定可以平安度过,我以后一定会来看你的……”
    那天她说了许多许多,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身上的感觉,可是我放心了很多,因为她不是一个人走,她悄悄告诉我,在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属于她的孩子。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的难处,我只知道,她不再孤独。
    她走了,我的心里很难受,我又要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了。
    这时有“人”和我打招呼“嗨,小伙子,看来你有一个人类朋友啊?”
    我吃惊的向旁边望去,看到一棵苍老粗壮的槐树在对我笑,我惊讶的说不出话,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真正的同类。
    槐树告诉我,象我们这样有意识的树是植物中的异类,当它知道我虽然现在很小,其实已经有十几年树龄,比我还吃惊。听了我的故事,它许久没有说话,后来长长叹口气说“你的命真大啊!”
    槐树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它告诉我许多人情世故,并且答应教会我学习法术和异能,它诡秘的笑笑“你这么急着学这些东西是为了她吗?”
    我不想回答它,可是我知道,自己永远放不下她的,我希望自己能学到一些本领,在以后能够帮助她,保护她,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是我永远的朋友。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她。
    在学习法术的枯燥日子里,我常常想起她,还有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有一次我无意中想起来,她的那个他在临行前恶毒的说她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小心眼。
    其实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真的,所以她才那么伤心的想要离开。
    我还是不懂人类,可是我喜欢她的名字,她叫——何心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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