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舟心中琢磨着“后府”二字,转头上下打量他,突然瞪眼道:“废话,我铁哥们儿,你们和我老哥到底有什么矛盾,为什么要打我老哥?”
付青抹了一把汗,脸上的刀疤紧张地一阵蠕动,连忙道歉道:“小人不知这姓兰……兰大爷竟然是齐公子的哥们,小人得罪了,齐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见怪!”
陆云舟沉吟道:“嗯,本公子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你先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青暗自松了一口气,陪笑道:“齐公子,兰大爷欠了我们后府五十两银子,我们只是正当要债,还请齐公子勿怪!”
陆云舟看了他一眼,问那姓兰的中年男子:“老哥,你不要怕,告诉我实话,他说的是真的吗?”
那姓兰的畏惧地看了付青一眼,缩了一下脖子,才结结巴巴道:“俺只……只欠了两百文钱。”还好在回答这种关键性的问题的时候,那姓兰的终于能把话说清楚了。
战国时齐国流通的货币是刀币,赵国是铲币,楚国是蚁鼻钱,而秦国流通的就是后来统一天下后通用的圆形方孔钱。
但实际上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各国流通的货币都混杂在一起使用,在本国也可以使用外国铸造的货币。
齐国铸造的刀币重十二铢,就是半两钱。
按照此时的购买力,一两白银,大约相当于三百文刀币,五十两白银,是两百文钱的整整七十五倍!
陆云舟想起早上陈可行所说,齐国上流阶层流行放高利贷,却没想到他能见到这样活生生的一幕。
陆云舟看向付青,问道:“你说说看,怎么回事?到底是两百文钱,还是五十两银子?”
付青紧张地解释道:“齐公子,并非我们强人所难,规矩就是如此,这兰大爷是在我们后家的地盘上摆摊,本就要上交租金,兰大爷租金没有交足,短了两百文钱,他都欠了大半年了,涨到五十两银子也是在所难免的!”
陆云舟皱紧眉头,问身后的齐新道:“小新,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齐新凑上来道:“少爷,我这里有十两银子,要是不够,我马上回去取!”
陆云舟又摸了一下自己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意外的还发现了一小锭金子,大约有三、四两,便将碎银子、一小锭金子和齐新递过来的十两银子放在一起,交给付青,道:“给你,这里肯定超过五十两银子了,以后不准再来找我老哥麻烦了,知道吗?”
这时的金银比例为十比一,因此陆云舟的这锭金子加上怀里的几两碎银子,和齐新的十两银子,加在一起,是略微超过五十两白银的。
付青接过银子,犹豫了半晌,又咬牙递了回来,说道:“齐公子,既然是你的朋友,这欠的银子,就算了!”
陆云舟注视着他,认真道:“你考虑清楚了?”
付青这次没有犹豫,立即点头道:“是,在下考虑清楚了!”回头命令手下,“把兰大爷的债券拿出来!”
一名手下在怀中摸索片刻,递过来半块木片,上面写着欠款字样。
这时候的债券可不是后世的债券,春秋战国时期,放高利贷者放债用的就是这种木片债券。欠债者将欠款字据写在木“券”“上,交给放债者,放债者将债券一分为二,由放债者执右券,欠债者执左券。这样放债者就可以c右券向欠债者“合券”讨债和利息。
现在付青让手下交出的债券就是右券,这是要合券两清的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券契的商业手段,被各国国君们拿去当作了官员年终考绩制度的手段。每年中央的重要官吏和地方的长官,都必须把一年各种预算数字写在“券”上,送到国君那里去,国君同样把“券”一分为二,由国君执右券,臣下执左券,这样国君就可以以c右券来责成臣下。到了年终,臣下必须到国君那里去报核。如果考核的结果不佳,便可以当场没收官印免职。高级官吏对于下级官吏的考核,也采取同样的办法。
所以《韩非子》说“符契之所合”,便是“赏罚之所生”了。而这种采用了高利贷者合券计数之法的年终考绩制度,就叫做“上计”。
那名手下犹豫道:“付爷,这……”
付青咬牙道:“把债券还给兰大爷。”
那手下无可奈何地道:“是,付爷!”不情不愿地将木券递给姓兰的。
那姓兰的不敢接,看向陆云舟,见陆云舟对他点点头,才眉开眼笑地把自己的债券拿了过来。
付青恭敬道:“齐公子,请你把银子收回吧。”
陆云舟点点头,颇有些欣赏地看着付青,笑道:“你卖我面子,我也卖你面子,既然是规矩,我不会破坏,这些银子你拿回去,请兄弟们喝酒吧。”
付青感激地看着陆云舟,也不推辞,而是抓了一把碎银子出来,将剩下的银子收在怀中,又将那把银子交给姓兰的,说道:“兰大爷,今日是我们兄弟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还请你见谅!”
姓兰的见陆云舟点头,乐呵呵地咧着香肠嘴收下了那些银子,口齿不清道:“多谢……多谢!”
付青对陆云舟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带着几个兄弟离开。
那姓兰的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银子递向陆云舟,感激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请将银子收回吧!”
陆云舟一把将银子摁回去,眨眨眼,笑道:“你我兄弟,气什么?老哥你家住哪儿?小弟送你回去!”
那姓兰的连忙摆手,嘴中哆嗦着要说什么。
陆云舟却不等他说话,扭头对看傻了的齐新道:“小新,把我兰老哥扶到车上去,我要送我兰老哥回家!”
“是……是,少爷!”
…
…
马车中。
姓兰的中年男子坐在陆云舟对面的软垫上,颇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看向陆云舟的目光中带着感激和不安。
陆云舟却推开了车窗,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大街小巷,和走过的行人。
这些临淄的普通百姓,虽然衣着还算整洁,但却大都面黄肌瘦,显然是营养不良。
他一面在震撼,这个时代底层的百姓生活得如此不容易,摆个摊还要受到贵族高利贷的盘剥,背负不可能还完的巨债,还要遭受毒打……一面又在庆幸,自己穿越到了贵族家庭,不愁吃穿用度,不用遭受欺压。
君不见项少龙这样特种部队的精英,穿越到了这个战国的时代,都一直在被本地权贵们欺负,赵国有赵穆,秦国有吕不韦,项少龙心爱的女人在权力倾轧中死了不少。哪怕最后他成了秦始皇的太傅,在秦国权倾朝野又能如何,还不是给秦始皇像丧家之犬一样地撵到了极北苦寒之地。
而他陆云舟,前世却只是一个还没有出学校这个象牙塔的大三学生,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没有强大的体魄,没有神鬼莫测的战争本领,如果不是穿越到了齐雨这个贵公子的身上,他也许早已经领教这个世界的黑暗了!
离开稷下学宫那个浪漫的世外桃源,忽然接触到这个时代黑暗的一面,陆云舟忽然感觉到,穿越以来的虚幻感,被冲散了不少。
他第一次正视一个事实,自己是活生生地存在在这个时代中,作为这个时代的一员,而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而这个时代,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其实都是朝不保夕的。
齐国是一个正在走向灭亡的国家,从权贵们争相放高利贷,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就可以看出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前途,更何况史书明明白白的写明了齐国灭亡之日,就是秦始皇统一天下之时。
齐国,会成为秦始皇统一天下功绩的最后一环!
而他陆云舟,将来又要何去何从?
他提出的屯田制,又能不能暂缓这个国家的衰亡?
陆云舟忽然想起来,早上李斯提到过,长平之战发生在四年之前,那么也就是说,现在是公元前256年。
如果历史不发生任何意外,那么在三十五年后的公元前221年,齐国就会彻底灭亡。自己穿越来的这具身体,现在的年龄是十五岁,三十五年之后就是五十岁。
如果历史不会被改变,那么陆云舟五十岁的时候,就会成为亡国奴!
呵呵,五十岁……好像想的有点远了!
陆云舟搓了搓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三十五年的时间,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他不像项少龙那样地害怕改变历史,在陆云舟眼里,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罢了!
正因为他是一个学生,脑袋里装了许多超越时代的知识,他才更有可能,为这个时代带来根本的变革。
但是不管怎么说……陆云舟闭上双眼,又猛地睁开!
他既然借着齐雨的身体重生了,齐雨因他而死,他因齐雨而活,他就不能不管齐雨的家族。
就算是最差的打算,最后仍旧不得不当亡国奴,在五十岁之前,三十五年的时间,也足够布置好他自己和家族的退路了……
秦朝也不过只有十四年的寿命罢了,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到五十岁的时候,齐国完蛋了,他大不了就带着全家移民海外,到一个鸟不拉屎,秦始皇也管不着的地方待着。等到秦末乱世结束,公元前202年汉朝定鼎中原的时候,他六十九岁,如果还能活着,就再回来!
死而复生,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陆云舟长叹一口气,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去见齐雨的家人。
齐雨是因他而死,陆云舟心中愧疚,实在不愿意面对他的家人,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虽然心中在逃避,但是陆云舟明白,他是不得不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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