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宴会上,是杰诺特带我去的,说是当做我帮他选择礼物的回报。”凌晓的动作顿了一下,优雅地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地回答,话语中五分真五分假,反正她相信以凌父的能力,是不可能得知真相的。
“你跟那位杰诺特少爷也走得很近?”凌父欣喜,却极力掩盖住,仍旧维持着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他可是和你义兄一样,也是三爷身边的红人……你见到过三爷吗?”
“父亲说的哪里话,三爷怎么可能是我能见得到的。”凌晓遗憾地摇了摇头。
凌父有些失望,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很正常,所以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鼓励凌晓多多与杰诺特和义兄刘铭相处,随后又将话题转回到了邵杰身上:“今天,我见到邵家的大爷了。”
邵家的大爷,就是邵杰的父亲,凌晓倒是没见过,她只见过这位大爷的父亲,也是这位老人提出了那该死的提议,给凌晓惹来了一身的麻烦。
邵杰作为邵家目前最小的子辈,虽然很得宠爱,却并不是被寄予厚望、继承发扬家业的那一位。他有两个出色的哥哥,已经开始接触家族中的事物了,而他对家族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娶一个好妻子,为邵家多拉一个助力。目前,凌晓最得邵家青睐的,就正是她背后的靠山——不是凌家,而是三爷。
听凌父提起邵杰的父亲,凌晓自然明白他接下来的含义,心里不屑嘲讽,脸上却茫然而无辜,带着全然的疑惑。
凌父轻咳了一声,表情复杂:“他跟我说,他家的小儿子邵杰喜欢上你了,正在热烈的追求呢……”
凌晓嘴角一抽,忍耐住想要扶额的冲动,貌似羞赧地垂下头。
凌父看着自己出落地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优秀的女儿,心中感慨万千——一家女百家求,大约就是如此的意思吧?
今日在会所,邵家大爷竟然主动与他攀谈实在是让凌父有些受宠若惊,而当攀谈的意思竟然是邵家小公子邵杰与自己的女儿凌晓的时候,更令凌父又是忐忑又是不可置信。
凌父是审时度势的生意人,冷酷而多疑,当他听说邵家小公子因为自己女儿的一句话而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堪称疯狂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对方这是在兴师问罪,哪怕对方看起来再和善,在凌父眼里也是笑里藏刀。
不过,随着攀谈,自认为看人精准的凌父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好,太好了,好到凌父几乎都以为自己不是一个稍稍富有的商人,而是能够和邵家平起平坐的老派贵族!这对于凌父而言是完全难以理解的事情。
上层社会讲究门当户对,而凌家显然不是能够跟邵家般配的,邵家备受宠爱的小儿子为了一个地位低他许多的女孩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于邵家而言应当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他们的反应却反而让凌父觉得是乐见其成。
……自己的女儿有这么好?好到让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贵族们放弃门第成见?这分明不可理喻!难道还真是邵家对邵杰如斯宠爱,这般发疯也纵着么?倘若邵家是这般溺爱孩子的家族,那么它也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凌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所以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格外复杂。看凌晓低着头没有回答的意思,凌父轻叹了一声:“晓晓,你是怎么想的?你对那位邵家的小公子……”
凌晓抬起头,本着做戏要做足的想法,面颊羞红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拒绝他了,父亲,您说过我要嫁给文斌哥的,我……也喜欢文斌哥。”
凌父表情一黑,虽然他依然拿不准邵家的态度,所以暂且按兵不动,但是倘若女儿有机会能攀上高枝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容许宋家和宋家的小子去扯他的后腿。不过,既然女儿似是早已对宋文斌情窦渐生,极有手腕的凌父也知道此刻不是硬生生的插手的时机,需要从长计议。
一边暗恼自己先前总是鼓动女儿与宋文斌交好,这么早就许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凌父一边摆出无奈的慈父面孔,温言道:“父亲自然是知道我家的小公主喜欢她的文斌哥哥,但是有时候事情也不能回绝地毫无余地,伤了对方的脸面。父亲希望你能够对邵家的小公子稍稍温和一些,最好是成为朋友,毕竟父亲的一些生意,还是要多多仰仗邵家的,晓晓不会令父亲为难吧?”
凌晓心中冷笑,乖乖地点头应了下来,有些似懂非懂的模样。
凌父很满意,思量了一下,却又添上一句:“但是,却也别走得太近了,容易引人误会。”——起码,在他真正弄清邵家的意图之前,要稳妥,以防进了别人的圈套。
凌晓又是点了点头。
凌父彻底放了心,凌晓在他眼里向来都是听话乖巧的,一旦嘱咐了什么事情,从来都没有阳奉阴违过,极是贴心。
叮嘱完关于邵杰的事情,凌父看着漂亮可爱的女儿,又不由得心中一动:“晓晓,除了邵家的小公子,你还有什么别的比较要好的朋友吗?”
早就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的凌晓笑了一下,极其顺畅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堆少年少女的姓名。凌父听着又惊又喜,惊异于女儿的交际广泛,喜在他将要获得的隐性门路。
看凌父连连夸奖她懂事乖巧,凌晓弯了弯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上辈子,少女时代的她总是围着宋文斌转,早就“名花有主”又除了一张脸以外没有其余耀眼的地方,自然引不起世家公子们的青睐,反而因为宋文斌与一些大家小姐们关系冷淡疏离甚至互有不满。于是,除了凌父以外毫无依仗的她被毫不留情地换掉,也没有人出来为她多说一句。如今,凌父要是再想要威胁她的位置,可就要多多掂量一下她身后的那些“朋友们”了。
一顿饭下来,父女俩“言谈甚欢”,凌父甚至难得在饭后抽出一段时间,听女儿弹了一首钢琴曲。
只可惜,这样“和乐融融”的时光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凌晓停止了弹奏,看着凌父走到电话机边,接起电话,严肃的表情瞬时间柔软了下来,微微上扬的嘴角写满了风流与得意。
凌晓垂下视线,凭借着多年训练而更为敏锐的五感,听到了那话筒中隐隐约约传来的女性甜美妖娆的声音,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着的挑.逗的意味。
凌父没有说几句话,就挂断了电话,随后摆出遗憾的神情向凌晓致歉,表示自己还有工作需要处理,便匆匆拿上大衣,春风得意地出门了。
凌晓合上钢琴的琴盖,讽刺一笑,纤细的手指拂过不染微尘的琴盖,随后停下,轻轻敲打了一下。
随着重生之后的时光,凌晓知道了上辈子的时候仅仅可以当成参照,却并不能完全信任,随着她的改变,其余的事物也随之改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会发生什么。
所以,上辈子凌父一直没有儿子,却也不代表,这辈子也同样。
生男生女全靠几率,一般情况下几率是相等的,凌晓在书里见过关于生殖学的研究,也特意关注了一下。凌父只生女儿不生儿子,也许是他自身的问题、患有某种疾病,比如含有y染色体的精.子活性太小,但是凌晓却也不敢保证不是因为另一个原因——凌父运气不好,次次都中了生女儿的那一半几率。
为了不让自己亲爱的父亲意料之外地生出一个小弟弟来坏了自己的计划,凌晓觉得,她应该帮自己的父亲,好好管理一下他那堆活跃的小蝌蚪们。
心动不如行动,凌晓一直以来都是个行动派,当即走到了电话边,拨通了周宣华的电话。
当凌晓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之后,周宣华那边起码持续了一分多钟的沉默,弄得凌晓都以为是电话线路出了问题。
良久,周宣华才轻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医生问一下这个问题,但是前提是,你需要征得三爷的同意,当然,这一点我会代你询问的。”
这下,轮到凌晓抓着电话听筒,僵硬地沉默了。
“……这个,跟三爷有关吗?”凌晓迟疑地询问道。
“我希望没有关系。”周宣华有几分高深莫测地回答,“但是,还是给他提一下醒比较好。”
“……你这样的说法,就像是我会将同样的东西弄给三爷吃一样。”凌晓沉重扶额,完全无法理解周宣华的思维回路。
“我并没有这样说。”周宣华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三爷能知道,他的教育大概出了些问题,希望他能及时做出修正。”
凌晓一脸纠结地挂了电话,虽然她知道十多岁的孩子就想要给自己的父亲节育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最好不要宣诸于口,但是,她的年龄与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自己出面去做这件事情,也不能派她身边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去做。
思来想去,最好的求助对象就是情报网发达、有手段、又与凌父没有利害关系,最重要的是嘴严、不会乱说话的周宣华。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要将这点小事儿捅到了三爷那里!这根三爷有哪门子的关系?!因为教育出了问题?!
……好吧,凌晓现在只能祈祷,三爷的接受能力够强,不会因此而大惊小怪吧……
☆、第二十九章 少年(二十)
凌晓的祈祷大概并未得到应验,因为第二天,她就受到了三爷的召唤。
忐忑不安地,凌晓登上了前往三爷宅邸的汽车,正巧在门口遇到了周宣华。
周宣华提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看到凌晓后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微妙。
“周哥。”凌晓礼貌地问候,随后迟疑着问道,“那药……”
“药我已经拿到了,放在三爷那里,如果你要的话,就去找他吧。”周宣华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神情,说道。
凌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一想到要向三爷要那种东西,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有些晕眩。三爷……跟这种东西搭上关系简直像是一种亵渎。
“三爷,有没有生气?”虽然周宣华看上去还有其他的事情,但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凌晓还是伸手拽住了他的西服,可怜巴巴地询问道。
周宣华目光怜悯地看着她:“三爷摔了一个茶杯。”
凌晓浑身一个激灵,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要跑,不过却被周宣华看出了想法,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如果不想让三爷更生气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去见他。”
凌晓哭丧着脸望着周宣华,实在不敢迈动脚步——摔了个杯子!以三爷的涵养气度竟然摔了个杯子!凌晓实在不知道,接下来三爷会不会把她也当成杯子摔一下。
周宣华挂着和蔼的微笑,双手按住凌晓的肩膀,将她转了半个身子,朝着内院推了推,状似催促。
凌晓僵硬地向前走了几步,求助般扭头去看周宣华,却只是看到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的快步离开。
“凌小姐。”为凌晓带路的佣人也低声提醒了一句,告诉她不要让三爷久等。凌晓深深吸了口气,满怀悲壮地踏入了三爷的书房。
书房内,三爷正垂眸品茗,另一手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面前摆着一张围棋棋盘,似乎是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房间里点着安气凝神的熏香,香味袅袅,却仍旧让凌晓无法安下心来。她轻轻朝前走了几步,垂首乖巧得站在离三爷五步远的地方,一副等待听训的严肃慎重。
“啪”,围棋棋子敲击棋盘的清脆响动让凌晓精神一震,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终于想好了一步棋的三爷在落子之后抬起头,看向了恭恭敬敬的凌晓。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想到这种方法的。”三爷缓声开口,听声音倒是并未隐含怒气。只不过凌晓却知道,三爷的语音语调、面部表情、乃至于眼神都是不可信赖的,因为他能够将其控制地极好,不流露丝毫令人得以揣摩的痕迹。
凌晓自然不敢隐瞒,立即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就连那本讲述生殖学内容的生物学书籍的名字也讲得明明白白——反正那本书是家教文瑾让她看的,并非是什么闲杂书籍。
听完之后,三爷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指了指旁边一个柜子:“药就在那里了,你去拿吧,如何使用,里面也已经写好了。”
凌晓愕然地抬起头,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就过关了。不过,她也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走到三爷指出的柜子边,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内放着几颗深棕色的药丸,边缘处还有一封黄色的信笺,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使用方式、用量之类的讯息。凌晓迅速扫了一眼,确定的确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合上了盒子,再次转向了三爷。
三爷一直在注意着她的举动,看到凌晓转过身来,露出一缕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凌晓立即快步走过去,依着三爷座下,脑袋里仍旧有些茫然,像是做梦一般。
“丫头,长大后你打算做什么。”三爷缓缓开口,“不想要弟弟,你是打算继承凌家吗?”
凌晓迟疑了一下,随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我只想要活得自由、有尊严,不用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自由……尊严……不卑躬屈膝……”三爷轻笑了一下,“倒是有志气,但是谈何容易?这世上总是人外有人,你总会遇到比你更强、而你却需要求助于他的人。”
“求助,并不意味着卑微。”凌晓抿了抿嘴唇,“只有毫无依仗的人才会卑微、毫无尊严。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即使暂时弯下了腰,也会很快重新得以昂首挺胸。”
“所以,你要让凌家成为你的依仗,要将凌家紧紧握在手里?”三爷挑了挑眉。
凌晓点了点头,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念头,而且她相信,三爷并不会因此而责怪她,反而也许会是会持支持的态度——毕竟,三爷一向喜欢的是有野心、有上进心的人。
“那你可曾想过,这个时代虽然开始呼吁女性权益的崛起,但是女人仍旧是男人的附庸。”三爷抿了一口清茶,“即使凌家在你手里,一旦你嫁了人,大概就要成为你的夫婿的东西了。”
“那我就不嫁人。”凌晓回答地极其迅速,并且斩钉截铁。上辈子看多了男人的丑陋嘴脸,倘若是让凌晓再去伺候男人,她宁愿一辈子独身一人。
“你啊,真是孩子心性……”三爷失笑,抬手刮了刮凌晓的鼻子,大略是将这一句话当成了孩子的赌气,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凌晓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别人信或不信,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够让她委曲求全地嫁人——就连三爷也不行。
“男人的社会地位高,因为男人把持着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而倘若你想要与男人平起平坐的话,不仅需要与他们拥有一样的能力,甚至需要超越他们,才能够弥补在性别上的劣势。”三爷轻轻敲了敲凌晓手中的檀木盒子,语含不屑,“你需要学的是真正的魄力、手腕,而不是这类上不得台面的暗中的小动作。这次,看在你年龄尚小的份上,我帮你一次,但是倘若还有下一次,你便想都不要想了。”三爷抬起头,紧紧盯着凌晓的眼睛,“你快十五岁了,虽然说起来也还能算是一个孩子,但是,若是你有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话,也该想想自己今后要往哪一个方面发展,要在哪一个男人的领域占据一席之地了。我希望你的眼光能够放得更长远一点,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凌家。”
凌晓若有所思,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迷茫却又隐含激动的光芒,三爷镇定淡然的语调让她似乎隐隐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个能在这个男权社会与男人并肩而立的未来。
凌家在三爷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但是三爷将药给了她,便是表明了赞许她以凌家为起点。
是的,起点,获得凌家仅仅是一个起点,却绝对不是凌晓停止脚步的终点。
“是,我知道了,三爷,我会好好想一想的。”凌晓点了点头,郑重地回答。
三爷赞许地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叹了一声:“你啊,便是思虑太多,即使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不可能允许凌家亏待了你。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自己去争取的,总比被别人赠与的拿着更为安心。”
凌晓吐了吐舌头,挽着三爷的手臂轻摇着撒了个娇,接下来,直到凌晓拿着檀木盒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两人都并没有再多谈论什么严肃的话题。
凌晓离开后,早已办事归来的周宣华笑着走进了书房,看见三爷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便轻咳了一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三爷回头扫了他一眼,带着淡淡的不满,抬手接过周宣华递过来的文件。
周宣华等到三爷浏览完,将文件放到一边,开口的时候却并未就这份文件展开话题,反而笑道:“看来,您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训斥她一顿?”
“一点小事而已,哪里用得着训斥。”三爷轻描淡写地端起茶杯,回答。
“小事?当时听完后,您的脸色都变了呢。”周宣华莞尔,“我可从未见过您那副模样。”
“你是不是太闲了?”三爷微微蹙眉,斜了周宣华一眼。
顿时,周宣华立即缄口不言。虽然他与三爷关系甚好,比起上司与下属更像是朋友,但是却仍旧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那丫头虽然看着与我亲,但是实际却隔得远得很,我养了她近六年,除了最先求我教她学习东西以外,几乎从未开口求过我什么。”三爷垂下目光,略微透出了几分的烦恼,“倘若我这次再驳了她,也不知下次她求到我面前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她求的是我。”周宣华难掩笑意,开口订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