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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矜在班里是出了名的人缘好,也不挑房间,等到大家选完,她才和方屿拿了剩下的一把钥匙进了房间。
    大学生们经济条件有限,几十块钱的房间条件着实好不到哪里去。她们住的房间又是朝西,晒不到太阳,被子有些潮湿,墙上甚至还有霉斑,就连电视杂音都很重。
    “桑子矜,你就不会给自己挑间好点的房间。”方屿抱怨她,“真是的,这里太潮了。”
    “好了啦,别抱怨了,总要有人住的嘛!”子矜亲热的抱住她,“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啊!”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子矜的条件不大好,方屿素来刀子嘴豆腐心,也就不生气了,撇了撇嘴,故意说:“你好不容易才拿三千块奖学金,我可不敢一顿吃没了。”
    温塘小镇名气不大,从未入选过“中国最美的十大古镇”之类乱七八糟的名号,没有大批蜂拥而至的游客,却有着南方最美的梯田和油菜花。古镇上还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如今是很多学校艺术系学生采风的首选。
    子矜他们班级是纯粹来凑热闹的,玩闹了一整天,最后找了一家小酒店吃饭。小酒店自然坐不下三十多个人,于是男生们搬了两个大桌子到门口。
    老板拿出了自家酿的桂花酒,度数不高,却香甜醇厚。端上来的菜也都是家常小炒,新鲜蕨菜,自家腌的笋干肉丝……正对小镇那条清澈如玉带的溪流,绿荫冠盖下凉风徐徐,景致秀丽。
    吃饱喝足,最后有人掏了纸牌出来,招呼说:“晚上打牌吧?”
    子矜拉了拉方屿:“我先回去洗个澡,一会儿再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方屿也站起来,“这天气热死了,刚才我爬山,t恤全湿透了。”
    子矜洗完澡出来,方屿正拿着香水瓶往房间里四处喷洒,一边抱怨说:“好大一股霉味。”
    子矜从来没用过香水,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挺好闻的。”
    “我妈买给我的。”方屿有意往她身上摁了两下,“喜欢就多喷点。”
    “太多了!”子矜笑着跑开,“淡淡的才好闻。”
    小旅店也没有吹风机,子矜就散着头发同方屿一道出门。
    天将日暮,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消匿。白日里黑瓦白墙、碧水流波的小镇蒙上了青岚色泽,每家每户都亮起了橘色灯光,这样的夜,温暖了在外的旅人。
    她们走在石桥上,子矜停下脚步,此刻的温塘仿佛是古时青衫磊落的侠士,隐匿起素日仗剑在手的锋芒,手执竹卷,挑灯夜读,眼角眉梢都是那一抹宁淡温和。
    “真美。”她忍不住轻声赞叹。
    倏然间,那些灯一盏盏的都灭了——水墨长卷失去了照明的光亮,黯淡在寂静之中。
    “停电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跟着好多声音都开始一遍遍重复:“哇塞,停电了!”
    对于古镇上的游客来说,停电的夜晚是真的稀奇,很多人都从旅馆冲出来,站在石桥上,打开手机的电筒,晃晃悠悠的开始寻找同伴。
    方屿扶着石桥围栏,心有余悸:“刚才有个人冲过来,撞了我一下。”
    “放心吧,要是你摔下去了,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
    视力终于适应了此刻的黑暗,子矜能听到身边有个男生在向陌生的女孩要电话……属于年轻人的春意与骚动在这个寂静的古镇中蔓延开去,可她却觉得安静——
    这个当下,这样安静,只有夏天的风是无声流动的,画笔和相机都难以临摹此刻的安静。
    或许是因为周遭的寂然黑暗,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奇迹般的消失了。
    有些事一个人藏在心底太久了,总会憋闷的。她忽然很想和好友说些什么。
    “方屿,我找到姐姐了,亲生姐姐。”
    身边的好友并没有接话,子矜心底有些感激,此刻她只是想倾述,而不论方屿说什么,或许都会打消她一口气说完的勇气。
    子矜是和姐姐桑子曼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子曼大她两岁,比内向的妹妹活泼得多。有人来□,选中了爱说会唱的姐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当时孤儿院的阿姨再怎么劝说,那家人却只肯将姐姐带走。
    和姐姐断了音讯的那段时间,子矜也没哭,就是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坐在房间里,眼巴巴的看着外边那片小小的草地。直到孤儿院里来了一对老夫妻,指明要领养一个女孩,一群孩子中,他们一眼看中了不怎么说话的子矜。
    那时的桑子矜七岁,刚刚要读小学的年龄。
    老夫妇都是大学的教授,因为儿子去了美国成家立业,好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家中寂寞,便商量了一番,决定做些善事,来孤儿院领养一
    个孩子。
    他们给子矜布置一间极温馨的房间,书橱里放满了这个年纪孩子喜欢的书,且亲切的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就住在这里,可以叫他们爷爷奶奶。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位老人,眼神怯怯的,仿佛认生的小猫。
    奶奶心疼的一把抱住她,念叨着:“这孩子怎么长这么瘦?”
    两年多的时间,子矜终于可以不再吃福利院里定点的营养餐。奶奶的手艺很好,变着花样给她补身体,她的个儿蹭蹭蹭的就起来了。爷爷是数学系的老教授,教她围棋和奥数题,子衿从内向到开朗,真正把一对老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可后来子衿知道,时光世事,之于她来说,从来都是吝啬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下午,她参加完学校组织的夏令营回来,却看见屋子里坐着几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
    爷爷是前天突发心肌梗塞,走得很快,她甚至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他们的儿子从美国赶回来,坚持要把母亲接去美国。
    子矜躲在小房间里,听到外边的争执声。
    “……老头子走了,我再出国,子衿怎么办?”
    “妈,那小孩和我们非亲非故的,实在喜欢,我们每年给她汇点钱也就是了……”
    那个晚上,子矜悄悄走进奶奶的房间,十分乖巧的说:“奶奶,你去美国吧。我回去会好好读书,将来去美国看你好不好?”
    奶奶抱着她,眼泪润湿了小姑娘的发辫,一遍遍的说:“我让你回去,你爷爷他会怪我的啊!他说了要培养你读大学,将来再读博士……”
    “奶奶,我向你保证,我将来会读大学的。”子矜踮起脚尖去擦奶奶的眼泪,小小的眉眼异常坚定,“你去美国吧,不然叔叔会很难过的。”
    后来她依旧回到福利院,磕磕绊绊的读完初中、高中,终于考上了大学。
    尽管有着政府的补助,可是大学一年近五千的学费还是让子矜觉得压力很大。她申请助学贷款,做勤工俭学,申请国家奖学金。偶尔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室友们讲起校园里那些会打篮球的男生,街上正在打折的新款连衣裙,也不是不羡慕的。可她分不出精力恋爱,她甚至分不出精力去找一找当年那样善待她的奶奶。
    时光世事,之于桑子矜来说,从来都是吝啬的。
    她能做的,只是坚持,坚持对朋友好,坚持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才是最大的褒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子衿想不到,生活忽然间回赠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一天下课,她
    意外的接到了一个电话。小跑到学校门口,子衿看见一辆黑色灵巧的跑车,车边的年轻女孩同她差不多大,穿着黑色的风衣,风衣系带随意打了结,愈发显得纤腰一握。迥然异于自己学生气的脂粉不失,她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眼角竟微微闪烁的泪光
    子矜呆呆站着看她走过来来,那样好的夕阳间,她的脚步急切却不失优雅。
    她的姐姐!
    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姐姐。
    子曼一把抱住了子矜:“我终于找到你了。”
    桑子曼如今改名叫夏菲斐。当年收养她的那家人一直待她很好,大学毕业之后,她回到了文城工作,又留心找回了当年失散的妹妹。
    “子矜,当年我被领走,留下你一个人在那里,你会恨我吗?”
    重新见到姐姐,子矜内心是极高兴,她绝口不提自己拮据的生活,摇头说:“当然不会啊,姐姐,我现在也很好,等我毕业了,我也要像你一样挣钱养活自己。”
    她转过头看着妹妹,笑着说:“真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子矜还记得姐姐说出那句话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完满。因这天底下,她只有这一个姐姐啊。她勾起唇角,伸出手肘碰了碰同伴:“后来姐姐她还要给我钱,我没要——我不想让她觉得我过得困难似的。她好像有些不开心——喂,你说她会不会生气了?”
    没想到方屿还是没有反应,子矜有些难堪:“是不是我说的太没劲,你站着都睡着了?”她忍不住侧过头,张开眼睛去分辨身边那个人的表情。
    恰在此时,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桑子矜!班长!你在哪里?”
    她“啊”了一声,那才是方屿的声音。
    那身边的人又是谁?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地明白自己认错了人,旁边这人被她硬拉着听心事,想必也很郁闷。她连忙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然后头也不回的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了。
    循着手机小小的光亮找到方屿,恰好沿河两岸的灯光慢悠悠的一盏盏亮起来,橘色微暖的光线,让每个人的眉眼都看上去异常生动。
    石桥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来电了!
    子矜踌躇着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学生们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个位置,早就没有人了。大约真的是别的学校的艺术生吧?这样也好,免去了熟人之间的尴尬,子矜拉着方屿的手,走到对岸和大部队会合,这件事也就完全抛到了脑后。
    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夜晚,她第一次倾吐心
    事,聆听的对象,却是萧致远。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所有的事?”子矜抬起头来,眉眼楚楚的望定萧致远,哪怕童静珊告诉了她那时的“阴差阳错”,她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攥紧她的手,低声温柔:“子矜,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早一些认识你。”
    早一些认识她,他会好好爱她,或许就没有后来那样狗血的误会和算计,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端午节小长假愉快哦~(小长假应该还能更新一次)o(n_n
    ☆、夏天的风(3)
    子矜微挑了眉梢,却只是淡淡的抽回了手。
    掌心分明还残余着她的体温,可萧致远知道,在她心里,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意外罢了——所以他不让童静珊告诉她原委,只因为早早的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可时至今日,他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他无意间逛到黑暗的河边,听到她温软的声音,而她身上好闻的、独属少女的味道,带了暖意的橘香,在夏天的晚风中,清晰的送到他的心底深处。
    那个时候,他有种奇怪的冲动,想用父兄的方式,抱抱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可他又害怕打断她,于是沉默着聆听,最后她的同伴叫她离开,他只听到那个名字,隐约是“桑子矜”。
    假若后来没有路上的那段相遇,萧致远也会以为,这不过是生活里一段有趣的小插曲。却未想到第二天他赶往前边一个古镇,路上看见那辆抛锚的大巴车,神差鬼使的,他让司机停了车。
    那个女学生跑过来,刚拉开车门,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仿佛是拨开的甜橙,他怔怔的看着她的脸,心想原来她长这样,干干净净的,挺好看。再后来,就帮她联系大巴车,她说:“我叫桑子矜。”
    他忍不住笑了,内心竟有些窃喜,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又什么东西失而复得。
    萧致远从不否认是自己先动了心,那个时候,他只是想好好对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妻子,隔阂却一日复又一日的加深,他愈发掩饰心意,一切亦尽在无言。
    “我是无意间告诉过静珊这件事,她忽然有了灵感,还调成了香水,就是这样。”
    子矜语气全无波澜:“这样啊。”
    漫不经心间。两人仿佛说到了不重要的话题,又轻轻掠过了,恰好陈攀在门口敲了敲门:“萧总。”
    萧致远示意他进来,子矜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他,低声说:“你们谈吧,我抱乐乐去里边房间睡觉。”
    他淡淡点了点头:“你也去睡一会儿。”
    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才转向陈攀:“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陈攀大咧咧的吃了一块雪梨,“你谈完之后我就让人把协议发过去了,他们也都同意签了。”
    “我大哥那里呢?”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拼命张罗股东大会。”陈攀嗤笑了一声,“信函发出去了,收回来一半都没有。哦对了,这几天他和那个小模特的照片曝光了,尺度大得很,估计更加焦头烂额。”
    萧致远皱了皱眉:“是谁做的?”
    “他得罪的人还少么?这种人都不用费精力去黑。估计光科上次吃了个闷亏,这次也要报复回来。”
    “行了,别幸灾乐祸的。”萧致远揉了揉眉心,“你回头吩咐一声,该帮忙压下去还是压下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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