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便是因着不太甘心之故,这才会将林奇召来商议,否则的话,又何须如此费事,派个人去通知一下行止也就成了,此际,见林奇表现得如此激动,李贤却并没有甚旁的表示,只是微皱了下眉头,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依下官看来,此番既是许相亲自上的本,又是皇后娘娘主持大局,刘祥道又岂能幸免,去职已是必然,纵使太子一方强保,也依旧于事无补,如此一来,吏部尚书必将出缺,该落入谁人手中可就有得计较了的。”林奇能被李贤依为心腹,自是有一些本事的,别的不说,就说在体悟李贤心境的能耐上,怕是少有人能及的了,哪怕此际李贤并没有表露心迹,可林奇却极为锐敏地发现了李贤隐藏在心底里的那份不甘之心,这一分析起朝局来,自也就能顺着李贤的意思去扯了的。
“唔,接着说。”
兹体事大,牵扯实巨,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李贤自不肯轻易地表明态度,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吭了一声道。
“殿下,依您看来,依附于皇后娘娘门下者,可有能出掌吏部之人选否?”林奇并没有接着往下分析,而是诡异地一笑,提出了个问题来。
“哼,一群土鸡瓦狗耳,何足道哉!”武后一党有哪些人李贤自是心中有数,在他看来,除了许敬宗这个老家伙外,其余人等都上不得台面,自不会以为一帮子根基甚浅的北门学士能登上吏部尚书之大位,这一声冷哼里自也就满是不屑的意味。
“那不就对了?殿下,您看,许相此番弹劾刘祥道可是冲着太子去的,这可是不折不扣地在打太子殿下的脸,若无皇后娘娘示意,许相敢为此事么?显然不会!换句话说,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的不满已到了极致,在这等情形下,不单刘祥道倒台已是必然,且皇后娘娘也绝对不会将吏部尚书的大印再交到太子殿下手中,而皇后娘娘自身又无能掌此大印之心腹,此缺一出,岂不是正该由殿下所有么?”林奇狡诘地一笑,鼓了下掌,兴奋异常地将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话虽是如此,只是七弟处……”
李贤生来聪慧,又怎可能会想不到林奇所说的这么些道理,之所以不敢轻动,倒不是顾忌着太子势大,甚或也不是担心武后的狠辣手腕,其实是怕李显那头会见怪,毕竟这一路走来,他李贤可是得了李显不少的助力,自不愿轻易与李显闹出了生分,再者,对于李显的谋算能耐,李贤深为折服之余,也为之深深忌惮不已,其将林奇唤了来的根本目的自不是为了听林奇的所谓朝局分析,而是指望林奇能想出个既能将吏部尚书之位搞到手,又能不得罪了李显的主意。
“这个……”林奇为人向来自傲得很,满朝文武中能让他看上眼的不多,可对于李显么,他却是极为忌惮,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惧怕的地步,此际一听李贤将李显抬了出来,林奇心头不禁为之一憷,面色瞬间一红,啃哧了半天,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嗯?”
李贤自个儿就是想不出妥当的办法才会召林奇前来,却没想到林奇竟然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登时便将李贤给郁闷坏了,脸一沉,极为不悦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
“殿下,此乃大利之事也,不可不为,至于周王殿下处么,想来是会理解殿下的一番苦心的。”这一见李贤脸色不愉,林奇心神不由地便是一颤,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去,讪笑地说了一句道。
“唔……”
李贤瞥了林奇一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心里头却暗自盘算了起来,可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左右权衡了良久,到了底儿还是觉得不能放弃此番趁势拿下吏部尚书的大好机会,这便一咬牙关,准备下个最后的决断了。
“殿下!”
就在李贤下决断的话将将出口之际,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喝,瞬间便将李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在一听脚步声不对,李贤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该是李显到了!自是顾不得再多言,赶紧整了下衣裳,端坐回了原位,与此同时,还没忘朝林奇使了个暗示的眼神。
“六哥。”
李贤方才落了坐,李显已笑呵呵地从书房外行了进来,入眼见林奇也在,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可也没甚不妥的表示,招呼了一声之后,便即径直走到李贤身前的几子旁,随意地坐了下来。
“七弟,怎地,可是有甚变故了么?”李贤实是没想到李显会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杀了来,心头不禁有些子发虚,忙不迭地强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了一句道。
变故?外头没变,变的怕是你小子罢!李显之所以此时杀了来,自非无因,怕的便是李贤鬼迷心窍之下胡乱作为,为了不生差错,李显早就安排了人手紧盯着潞王府,这一得知林奇出现在潞王府的消息,李显便已猜出了李贤的小心思,自是不敢放任这厮胡为,这才急赶了来,此时见李贤与林奇二人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状,李显真有些子气不打一出来的,暗自在肚子里腹诽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极为的和绚,随意地抖了抖衣袖道:“哪有那么多的变故,嘿,就只有一个消息罢了,好叫六哥得知,蓬莱宫里已传出了消息,说是母后已得了父皇的旨意,准备在后日一早亲自主持朝议了。”
“竟如此之急?母后……唉,这是从何说起来着。”
李贤在宫中的耳目比李显还要多上不少,李显能知道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李贤的,不过么,这会儿李贤心中正有鬼,自是有心避开敏感话题,这便故意装出刚得知此消息一般地感叹了起来。
装,接着装,小样,还有完没完了!李显早就看透了李贤的小心思,只是懒得说破而已,这会儿见李贤在那儿装糊涂,忍不住在心里头咒骂了一句,实在是懒得再跟李贤这般胡乱兜圈子了,这便面色突然一肃,缓缓地开口道:“六哥,朝议将至,必有恶斗,六哥可都准备停当了么?”
“这个……,呵呵,兹体事大,为兄又怎敢怠慢了去,只是,唔,只是为兄还是以为吏部尚书之职或许能争上一争的,七弟,你看……”被李显锐利的眼神一盯,李贤登时便有种被看得通透之感,心一慌,真实想法便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溜了出来,只是话说到半截子,见李显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得不尴尬万分地停住了口。
“六哥,小弟曾听过一折故事,颇觉有趣,还请六哥品评一二。”这一见李贤如此难堪,李显自知不能逼其过甚,这便哈哈一笑道:“昔有一壮汉,力能拔山,气力盖世,中年得子,大悦,倍疼爱之,值子周岁,呼朋唤友前来痛饮助兴,席间酒酣,自言‘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夸其能举千钧之物,其子想来亦然,旁人激之,斯人大怒,取其子置于堂上,以百斤物加其子之身,指望其子能挺而举之,谁曾想,其子竟不堪重负而丧,其人大哭曰:老子能举千钧,为何子不行耶,奈何?”
“呵呵,六弟这笑话,啊,这笑话甚好,甚好。”李贤乃极其聪慧之辈,自然听得出李显这是在拐着弯子骂人来着,说的便是他李贤自不量力,可怜李贤本就不是厚脸皮之辈,登时就被弄得个面红耳赤,却又不敢说破,这又怎个尴尬了得。
“六哥以为好便是好的,左右不过一笑话耳,笑过也就罢了,可其中的蕴意却颇值得借鉴的,照理来说,力士之子若是培养得当,其力必不小,然,值其蹒跚学步之时,纵神骏亦有限,若以超限之事难之,必败亡无疑也,于小弟心目中,六哥乃人中之龙,只消按部就班行了去,将来定有一日可青云直上,拔苗助长之事小弟诚不愿见也,还请六哥明鉴。”李显尽管对李贤的短视极为的鄙夷,可为了大计之故,还是很耐心地劝说了一番。
“七弟有心了,为兄,唔,为兄知道该如何做了的。”
见李显说得如此之诚恳,李贤心中的尴尬与不快慢慢地便消散了去,在心里头将李显所言细细地品味了一番,颇觉其理甚善,争夺吏部尚书的心自是就此淡了下来,这便点头附和了一句,语气同样颇为诚恳。
这臭小子总算是开了窍,好险,真要是让他胡搅上一把,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观言察色的能耐天下少有人及,只一听,便可知李贤此言乃是出自肺腑,悬着的心自是就此落了地,也不想再就此事多纠缠,这便哈哈一笑道:“六哥,离后日尚早,左右也无须准备些甚子的,不若杀几局棋消遣一番如何?”
“好,今日定要杀七弟一个片甲不留!”李贤的心结已解开,自也不想再继续先前那等令人难受已极的话题,自是乐的顺水推舟一把,这便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武后临朝(上)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二日,蓬莱宫中发出明诏,称许敬宗弹劾刘祥道一事案情重大,不经朝议,实难公断,概因高宗有微恙在身,特由皇后代行朝议事宜,拟定于五月二十四日在太极殿大聚群臣,以共商国是。此道诏书一出,京师朝野为之震动,武后一党固是欢欣鼓舞,其余大臣则是且惊且忧,私下言及此事不妥者不在少数,却无人敢公然上本反对,尤其是在太子进蓬莱宫求见高宗被拒后,诸臣工皆默然了下来,满京师上下气氛诡异难明,暗潮汹涌间,一场朝堂风暴已是避无可避了的。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卯时三刻,阴,漫天乌云密布,云层压得极低,不时有电光在中跳跃闪烁着,隐隐的雷鸣声滚滚而过,大雨将至,气压低得令人很有种喘不过气来之感,哪怕已将车帘子卷起了半截,李显却依旧觉得气闷得紧,手中的折扇不知不觉间便摇得飞快了起来,扇出来的风倒是不小,奈何心头的燥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消减,反倒是更燥上了几分。
不可控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些,纵使李显已尽可能做足了功课,可对于此番朝局的走向却依旧有些拿捏不住之感,再说了,就算一切都按着李显所策划的最佳剧本来演,其结果也一样好不到哪去,只因武后临朝的先例一开,这后患怕是再也避无可避了,至少李显本人看不出还有谁能阻挡得住武后公然干政的野心——懦弱的高宗不能,怨气满怀的太子不能,羽翼未丰的李贤也不能,群臣亦无力,至于李显本人也同样是心有余力不足,一念及此,李显的心情便不免愈发沉重了起来。
实力,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实力!李显很清楚要想有所作为,一切靠的只能是实力,可惜实力这玩意儿不是一朝一夕能拥有的,尤其是如今李显处于蛰伏之期,要想坐拥庞大的实力几乎是天方夜谭之事,别的不说,光是弃文习武之名传遍天下后,要想明着拉拢人才都是件困难之事,更别提去拉拢重臣了,这一条,从司农韦夕机以及骆宾王二人的身上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来,这帮子有志于朝堂的能臣显然都不想与摆明了无意于大位的李显有太多的纠葛,对此,李显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亦无可奈何,只因他很清楚武后的狠毒之处,那婆娘杀起儿子来,就跟杀小鸡一般麻利,尤其是越有心于大位的儿子死得越快,李显唯有摆出不想争大位的姿态,方才不致有性命之忧,哪怕是在朝中胡为了一些,有着那顶“不想上位”的帽子在,多少能起个挡箭牌的作用,或许能不致立刻惹来杀机罢,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显然无法凭此达成李显心中的大计,若想有所作为,有些计划或许到了该实施的时辰了!
“殿下,殿下。”
就在李显心潮起伏难平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高邈小心翼翼的呼唤声,瞬间便将李显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猛一侧头,从卷起的车帘子往外一看,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了承天门前的小广场边。
“嗯。”李显没多废话,只是轻吭了一声,挥手示意了一下,自有随侍的下人们紧赶着将车帘子卷将起来,李显一哈腰,在高邈的服侍下,走下了马车,入眼便见广场上早已站满了朝臣,只是浑然不见了往常朝会前那等轻松惬意的笑谈声,有的只是一股子诡异的压抑感在广场上盘旋缠绕不已。
“殿下,早。”
“殿下,您来了。”
……
李显大老远便瞅见早到的李贤正一本正经地与戴至德等老宰相交换着意见,不由地暗自轻笑了一声,可也没多迟疑,缓步便向李贤走了过去,一路所行处,群臣纷纷施礼问安不迭,李显自也笑着作揖还了礼。
“七弟,早啊。”
听得响动,李贤回过了头来,见是李显到了,这便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李显站到身边来。
“六哥,诸公,小王来迟了,海涵,海涵。”
李显笑容可掬地对着李贤以及戴至德等老宰相作了个团团揖,谦虚地打了声招呼,而后便即站到了李贤的身边,闭口不再开言,只是含笑地听着李贤与一众宰相就科举事宜交换着意见,当然了,那些所谓的意见在李显看来,全都是些无所谓的废话罢了,左右不过是李贤在那儿显摆而已,却也懒得用心去听,眼珠子转了转,环视了一下周边的情形,突地跟阎立本看将过来的眼神对到了一起。
呵呵,老阎同志看来有些顶不住了!李显一接触到阎立本的眼神,立马会意了其中所蕴藏着的一丝请求的用心,心中暗笑了一声,可脸上却并没有甚旁的表情,只是微微地颔了下首,表示自己已知晓,阎立本见状,似乎大松了口气一般,展颜一笑,也微微地颔了下首,而后便即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
“上朝,上朝……”
李显到得本就晚,这才刚与阎立本交换过眼神,宫门处便传来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一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以李贤兄弟俩为首,疾步走进了缓缓推开的承天门,一路沿宫中大道直奔太极殿而去,不多时,便已进了大殿,入眼便见大殿中央的龙床边赫然并列着一张规格只是略小上一些的雕凤床榻,群臣们惊诧之余,全都就此骚动了起来——朝臣们接旨时,都以为武后所谓的主持朝议该是垂帘听政而已,却万万没想到武后居然是公开听政,这还不算,居然将座椅摆在了与龙床并列的位置上,此事说是逾制还算是轻了的,简直就是公然谋逆了的。
“哼,七弟,你看这……”
李贤显然也没想到武后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震惊之余,心头的火立马便起了,冷哼了一声,便有要当庭发飙的迹象。
有啥好奇怪的,那贼婆娘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货色,就没啥事是她不敢干的!李显经历过前世那等苦难的历练,早就见怪不怪了,在李显看来,别看群臣们这会儿似乎沸反盈天的样子,真到了武后驾临之际,却一准全都成了缩头乌龟,该拜的依旧得拜,屁话都不会有一句,就这么个现实下,不低头能成么?很显然是不成的,毕竟这会儿武后手拽高宗旨意,谁要是敢出头,那一准没个好下场。
“六哥,没事,等着罢,太子哥哥快到了。”
李显并不想李贤折在此地,此际见李贤又要不平则鸣,赶忙笑着打岔了一句,话里的意思便是太子都不急,您老急个甚。
“哼!”
李贤虽极有个性,可到底不是傻子,自是听得懂李显话里的潜台词,只是心中依旧不甘得很,这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黑着脸不吭气了。
“皇后娘娘驾到!”
就在朝臣们嘤嘤嗡嗡地乱议个不停之际,后殿里突然响起了司礼宦官高和胜那尖锐高昂的呼喝声,旋即,便见一身盛装朝服的武后在一众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昂首从后殿转了出来,一脸晦气的太子则低头跟在了其后,原本正乱议着的朝臣们立马就此收了声,有些个目瞪口呆状地看着武后径直行上了前墀,款款地坐在了龙床边的那张榻上。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
没等诸臣工反应过来,以许敬宗为首的后党们便已跪倒在地,大礼参见了起来,其余大臣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乱哄哄地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只是见礼之声却显得极为的凌乱,前头的人都已见礼毕了,后头的官员才刚呼出口,声音噪杂无比,浑然不见了早朝所应有的肃穆景象,倒是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
沉默,还是沉默,一众朝臣们陆续都见礼完了,却始终不曾听到武后叫起的声音,直令朝臣们心里头都不免打起了鼓来,无人敢直视前墀上的武后,全都低头跪着,连稍动上一下都不敢,大殿里的气氛遂就此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厉害,好一个心理战,这么个下马威一出,怕是无人敢质疑这婆娘的权威了,嘿,接下来的朝议怕是要玩完了!李显自是清楚武后这一手的用心何在,然则知晓归知晓,在这等形势下,李显也无力去破解,只能是默默地跪着,脑筋却高速地运转了起来,盘算着接下来朝议时的应对之道。
武后就这么静静地端坐着,脸上神情肃穆,一丝的表情都没有,一双凤眼锐利如刀一般地扫视着下头的一众朝臣们,一股子庞大的气场油然而生,生生压迫得诸臣工的心跳全都加速不已。
“平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众朝臣们跪得腿脚都有些子发麻了,上头总算是传来了武后那毫无感情可言的声音。
“臣等谢皇后娘娘隆恩。”
一听到叫起的声音,一众朝臣们心里头皆不免生出了如获重释之感,各自叩谢不已,声音比起前面的见礼来说,明显地整齐了不老少,很显然,朝臣们的气势在这场不动声色的较量中,基本已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了的,朝议的主动权也因之在无言中转移到了武后的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武后临朝(中)
有些人天生就有着帝王之气度,武后显然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骂她荒淫无耻,也可以骂她红颜祸水,更可以叱其野心勃勃,但却绝对否认不了其身上所特有的那种君临天下之气度,旁的不说,光是那份气场之强大便足以震慑全场,哪怕是宰辅一级的极品大员也生不出当场抗衡之心,面对着武后的赫赫之威,满殿文武大臣中,真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少之又少,更别说对武后这等逾制的举动群起攻之了的,有的仅仅只是低眉顺目的恭谦罢了。
“诸位爱卿,本宫受陛下嘱托,主持朝议事宜,诸位爱卿有本要上的,尽管奏来。”武后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见无人敢与其对视,自是很满意一众大臣们的恭谦表现,这便红唇轻启,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举止之老成丝毫看不出武后这是第一次临朝,真就宛若是久为帝王一般的熟捻。
“启奏娘娘,微臣有本章在此,今毫、陈、宋、濮四周旱情初显,四州刺史告急文书已至京师,微臣恳请娘娘准免四州钱粮,并开仓放粮,以赈灾民。”武后话音刚落,新任给事中(正五品上)刘祎之已从朝臣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轰……”
刘祎之此本一上,满朝大臣登时全都骚动了起来,只因前一日所宣布的圣旨里,只言此番朝议乃是公决许敬宗弹劾刘祥道一案,自是谁都没想到这朝议居然一开始便走了调,众臣们惊诧之余,自是忍不住私相议论了起来。
“诸位爱卿对此可是别有异议么?若如此,请自站出来详述,本宫洗耳恭听!”一见大殿里秩序纷乱,武后的脸立马便沉了下来,抬手一压,寒着声喝问了一句道。
不得不说武后的气场确实强大,她也就是这么一喝,满场跟开了锅似的乱议之声竟然就此消停了下来,一众朝臣们尽自满腹的疑虑,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大殿里瞬间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个分明。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刘给事中所奏甚是,时近盛夏,大旱一起,民不聊生,其情可悲矣,当急救之!”朝臣们刚安静了下来,著作郎(从五品上)周思茂已大步走到了殿中,高声附和了刘祎之一把。
“嗯,二位爱卿所奏极是,民乃社稷之根本,既有难,当赈之,本宫甚以为然。”武后颔首表明了态度,而后突地提高了下声调点名道:“阎立本。”
“老臣在。”
这一听武后点了名,阎立本尽管满心的不愿,可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躬身应命道。
“本宫之意已决,当以赈民为要,卿既为户部尚书,此事便交由卿办理,可有难处么?”武后面色肃然地看了阎立本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老臣遵命。”
阎立本其实很想出言反驳一番的,可却没个正当的理由,毕竟赈灾乃是户部应为之事,他实在是没个推脱之处,再不甘,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嗯,如此最好。”武后似乎很欣慰地笑了一下,而后微一侧脸,看向了坐在前墀下的太子李弘,语气极为平淡地开口道:“太子对此事可有异议么?”
异议?有,不但有,而且还大着呢,身为监国太子,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后在那儿牡鸡司晨,李弘的肺都快气炸了,脸黑得跟锅底一般,问题是这赈灾乃是朝廷应为之举措,李弘又怎可能说出个“不”字来,没奈何,也只能是起了身,对着武后一躬,语气含糊地回了一句道:“母后圣明。”
“嗯,那就这么定了,四州有难,本宫实不忍坐享安逸,当自减月俸一半,以贴赈灾之用,自本宫以下,后宫之人一律如此办理。”武后并没管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颔了下首,自顾自地便下了决断,末了,点了名道:“高和胜,此事便交由尔来办,将所募集到之钱物移交户部,发往灾民手中,听好了,尔给本宫机灵些,莫要让蠹虫之辈中饱了私囊,否则,本宫唯尔是问!”
“是,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高和胜本就是武后的亲信,此际见武后将监督户部的权力交到了自个儿的手中,哪有不乐意的理,自是紧赶着便应承了下来。
高和胜是得意了,可李贤却是气坏了,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用喷火的眼神怒视了高和胜一眼,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要发飙的迹象,可到了底儿,却还是没那个胆子,只能是颓然地坐回了原位,一众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见状,自也不敢在此时站出来反驳,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武后在台上威风八面地处置着朝政。
“启奏娘娘,微臣亦有本章在此。”
赈灾之事方罢,还没等朝臣们回过神来,就见又一名北门学士从队列里窜出,高声禀报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站出来的是国子监国子博士(正五品上)元万顷。
“元爱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本宫听着呢。”
武后温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元万顷平身,鼓励地点头说了一句道。
“微臣启奏娘娘,臣等自受命编撰科举应试文本以来,始终兢业为之,时不过半月,已校订泰半,进展甚速,然,微臣却有一不解处,所有文本皆出自圣人,确是该当,只是依微臣看来,时文也不可或缺,微臣以为若是将《臣轨》、《官僚新诫》、《乐书》三册并入科举应试文本,自可兼顾古今,实大善也,恳请娘娘明断。”元万顷躬着身子,潺潺而谈,一举将矛头对准了潞王李贤所负责的科举事宜。
哗然,一片哗然,元万顷之言刚落,满殿朝臣们再次轰然议论了起来,谁都想不到武后刚打完了太子一系的脸,居然转瞬间又调转枪口瞄上了李贤,莫非是真打算一朝便压服了朝中所有实力派不成?再者,元万顷去岁方才跟李显闹出了个大疙瘩,这会儿居然当庭准备再次朝李显兄弟俩发难了,这等戏码着实是有够精彩的,一众朝臣们且惊且诧,自是全都就此骚动了起来。
怒了,李贤原本就对武后牡鸡司晨极为的不满,再一见矛头居然冲着自个儿来了,登时便狂怒了起来,脸色黑沉地冷哼了一声,大步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母后,儿臣反对!”
一见到李贤站了出来,朝臣们瞬间便全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全都凝聚在了武后的身上,都想看看武后会如何压服一向便有些子桀骜不驯的李贤,可也有不少朝臣的目光却投向了不动声色地站在队列里的李显。